妇人的手臂上挽着一个碎花蓝布做的包袱。
那个包袱很小,很简单,没办法装太多东西。
是的,当然是的,这些年他给她置办了那么多值钱的东西,这么小的包袱哪里装得走。
所以她不可能是准备离开,她不可能是准备抛弃自己,不可能是她出了问题,不可能是她下的毒。
那么确实是自己眼花了,这毒真的太厉害了,竟然会让自己都产生了幻觉。
周通对自己这样说,然后从椅中站起身来。
房间与正门之间约有十丈距离,中间的庭院里满是阳光。
他与妇人隔着一地阳光,遥遥相望。
妇人神情平静,温和安宁,微微一福,就像每次与他告别一样,只不过今天告别的是她。
原来这一切并不是幻觉。
为什么?周通没有问,因为他明明知道这会有无数种道理,但既然他自己以前没有现,那么现在何必现。
世间最残酷的事情,便是当你不想知道答案的时候,有人偏偏要把这个答案说出来给你听。
“她不喜欢你,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
那位宫装美人走到门外,对他说道:“她只是害怕你,所以才不敢离开。”
为什么今天不害怕了?自然是因为他要死了。
周通没有因为她的出现而感到吃惊。
事实上,他这时候已经完全想不明白了,不是自己的药不管用,而是有人在那个药里下了另外一种毒。
从想明白这这一点的那一刻开始,他便知道有人来到了这座小院,甚至知道了那个人是谁。
最了解你的人,当然不是亲人,不然薛醒川会会死的那么惨,死后还差点曝尸荒野。
最了解你的人,也不见得如书上所言,是你的敌人,因为你对敌人总会有所警惕,提前会做很多防备。
最了解你的人,也不见得是你的朋友,白如故很美好,可你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两个城市之间的距离太远,相见时总在喝酒,回忆往事,展望将来,痛骂以前的老师和现在的朝堂,很难有机会聊到一些很细节的东西。
所以最了解你的人,往往是你在工作上的搭挡。
在持续多年日复一日的工作中,你们想要彼此不了解都很困难,你们会一起喝很多次酒,聊很多细节上的东西,而且因为或隐或明的竞争关系,你们会把这些事情记得特别清楚,以准备以后随时可能会用到。比如他知道你最喜欢吃哪家的盒饭,你知道他最喜欢哪家的面条,他知道你最讨厌哪个领导,你知道他最喜欢哪个频道,他知道你这些年谈过几个女朋友,你知道他最近这个月踩着几条船,平安夜第二天的清晨,你们甚至有可能从同一家便捷酒店里出来,然后相视一笑,因为公司在这家便捷酒店里能够拿到最合适的协议价。
按道理来说,周通没有工作上的伙伴,因为清吏司是个很特殊的衙门,直接对天海圣后负责,不需要和朝廷里任何人打交道,程俊等八虎、缇骑都是他的下属,但世界上总会有些比较特殊的存在,比如这位宫装美人。
天海圣后在控制大周军队靠的是薛醒川、天槌、徐世绩等神将,而她掌握朝廷、继而统治大周亿万民众,则主要是通过两个人,一个是周通,另一个当然就是莫雨。
他们是天海圣后在朝堂上的左膀右臂,被很多人私底下斥为狼狈为奸,他们在一起合作了好些年,虽然谈不上心意相通,但自有默契存在,无论是面对天海家还是面对军方的强势意志,这种默契一直挥着很正面的作用。
因为这种默契,他们很了解彼此。
周通知道隐藏在莫雨心灵最深处的那抹叛逆之心与不甘,甚至隐隐察觉到她对某人的想法。莫雨知道他隐藏的很好的对圣后娘娘的恐惧以及这座洒满阳光的小院,所以她今天找到了这里,然后向他出了最致命的一击。
……
……
看着莫雨从门外走进来,周通很快便平静下来,甚至比他自己想的还要更快。天书陵之变后的这些天里,他一直让清吏司在南方追查或者说确认她的下落,或者因为这样,其实他早就已经在心理上做好了在京都看到她的准备。
他对莫雨说道:“我知道你肯定会回京都,但没有想到会是现在。”
莫雨问道:“为什么?”
周通说道:“既然你很清楚,你回到京都,一定会死。”
莫雨看着他说道:“我并不是很在意这一点,只要你能一定死在我的前面。”
周通并不知道陈长生在不久前说过很相似的话。
他看着莫雨问道:“你回来是想要替娘娘报仇?”
“我没有这样的能力,你也不是我的仇人,因为你没有这样的资格。”
在莫雨看来,他只是娘娘养的一条狗:“我是来替娘娘惩罚她的那条狗。”
周通沉默了会儿,说道:“你准备怎么惩罚这条狗?”
莫雨说道:“放进锅里炖?我觉得似乎不错。”
周通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你可以不做那只兔子。”
“不是兔死狗烹的意思,我只是在折磨人这方面不像你这么有经验,只能想到把你煮死。”
莫雨看着他很认真地问道:“你有什么别的好建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