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本以为这次内宫之事因为罪己诏的布必然引起轩然大波,自己这个天子必然会被群臣攻讦得体无完肤,他所以之前有些紧张与不安小半也是因此而起。可事情展的结果却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
在罪己诏被内阁往京城各大衙门,此事为几乎所有官员所知后,百官的反应却是出乎意料的平静。除了少数几个因为身负使命,必须上书言事劝谏以尽职责的言官御史外,几乎没有一个官员上书说皇帝的不是,就像是这件事情从未生过一样。
面对群臣如此反应,万历一开始是有一种大大松了口气的感觉。无论是谁,都不希望自己总被人批评,尤其当他是一国之君,却要受到臣下的批评时,就更不是滋味儿了。但随后,当万历往深了想这事时,却又感受到了一种更深的不安。
照道理来说,君臣双方虽非对立,但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总会盯着对方的失误与疏漏以谋求好处,而这一点在明朝的君臣身上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即便是贤明如弘治、宣德这样的好皇帝,也总会被臣下已各种理由劝谏进言,挑他们的错处。
万历这回所犯之错实在值得群臣好好规劝或是陈说一番利害了,他们却未曾有太过激烈的反应,这就太不寻常了。万历能想到的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这个天子在百官眼中实在算不得什么,他们甚至连在他身上浪费口水精力的心思都没有多少。
因为眼下真正管这大明江山社稷的是张居正,而他万历只是一个提线傀儡而已。既是傀儡,骂了他并不会给自己带来实质上和精神上的好处,官员们自然就不可能花心思在这上头了。
当这个念头一经产生,就疯狂地在万历的脑海中不断盘旋,让他开始不安,甚至是产生了恐慌。或许之前杨震与他说那番话时,他只是有些意动,但当感受到这种实实在在的来自张居正的压迫力后,即便他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也不得不想着如何夺回本该属于他的权力了。这是身为皇帝的自觉,在浩荡的历史长河中,除了极少数的极品外,没一个皇帝是能够忍受皇权旁落这一事实的。
但就像之前所说那样,至少在短时间里,万历对张居正那依然是没有半点办法的,甚至连一点与之反目的情绪也不能外露,不然他的处境就会相当不妙了。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敢不把天子不当回事,至少在皇宫之中,那些依附皇权而生的内侍们,就只能看皇帝的脸色过活,即便是权倾朝野,能与张居正称兄道弟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也是一般。
在历史上,明朝的太监当政确实是深受后世所诟病的一个存在。因为在它短短的两百多年历史上,就曾涌现出数位权势熏天的大太监,从导致土木堡之变的王振,到开设西厂的汪直;从立皇帝刘瑾,到如今的冯保,再到最后的九千岁魏忠贤,每一个都是那么的叫人恨得牙根痒痒。而这,也成为了明朝君王被人冠以昏聩、无能等诸多贬义标签的重要原因。
但很多人都忽略了一点,虽然这些太监当权时权力极大,看似甚至连天子都不在他们眼里,可一旦当皇帝真要对付他们时,却只需一道诏书,这些看似无敌的存在就会如海滩边的沙雕遇到海浪般瞬间崩塌。
究其原由,便在于明朝的这些权阉只是皇权的派生物,他们自身是不掌握任何真实权力的。别说让他们像唐朝的前辈那般杀戮天子如家常便饭了,就连汉朝的那些常侍,论自身实力也是要远远胜过他们的。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天子的大腿,做那些皇帝需要他们做的事情,直到天子不再需要他们,将他们丢弃,然后等待他们的便是各种罪名甚至是一死!因为他们只是皇帝的奴才,当他们的用处不再,皇帝就能轻松铲除了他们。
在见识过这许多的前辈遭遇后,冯保即便如今可称是天下第二人也不得不紧紧依附于万历身边,即使如今的万历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天子。
而当前夜他因一时情急前往太后处报讯,致使万历被太后重重责罚,大受惊吓,甚至还提及到废立这等敏感话题,使得天子对他的态度大变之后,冯保也感受到了从来未曾有过的焦虑。
他太清楚了,自己所以能与张居正称兄道弟,让诸多朝臣都对自己恭恭敬敬的,并非因为他的政治手腕和才能有多么了得,全因为他所代表的是皇权。可一旦他失去了这个身份,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直到此刻,冯保才知道自己以前是犯了多大的错误,相比起如何更好地处置朝廷事务,与万历搞好关系,才是保证自己权力的重中之重。但眼下皇帝对他已有不小看法,他又该如何重新讨得皇帝的欢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