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冷淡,温体仁自然看在眼里,却不在意。笑了笑:“腿脚慢,那就慢点走,只要走得稳,早迟都会走到。这些年,这内阁如走马灯一样,不知道换了多少人。今上用人极骤,喜欢你时,你就好到极处。若是厌烦了,那就是恨你到十分。”
杨嗣昌:“为尊者讳,温阁老慎言。”
温体仁却不在意,他伸出鼻子嗅了嗅路边树上一朵盛开的白玉兰,接着说下去:“自崇祯一年到如今,这内阁究竟进过多少人,老朽都记不清楚了。不过,老朽和周阁老却一直都在。所以说,这人走路慢些却是不要紧的。老朽和周阁老都是年纪一大把的了,杨阁老你年富力强,又知兵,这内阁将来还得由你撑起来啊!”
杨嗣昌心中升起了警惕,紧紧地抿着嘴巴。
温体仁:“十面张网,四正六隅,真大手笔啊!也只有杨阁老这样的人物,才有如此大格局。若是真的实施,将来这拟票之权,还不是你的。可这次周阁老好象一心照应卢建斗,嘿嘿,要知道周阁老以前和卢建斗可是有过过节的,现在却尽弃前嫌疑,当真叫人意外啊!若是让卢大人在南方彻底剿灭贼寇,他老周一个知人善任的功劳怕是跑不掉的,将来简在帝心,说不定就会做到辅一职。所以啊,杨阁老你将卢建斗调任宣大总督的觉得是非常不错的。”
听到这话,杨嗣昌心头有火拱起,缓缓张口,森然道:“辅的话,在下听不明白。”
温体仁摆了摆手,打断杨嗣昌的话:“某年纪大,心窍也有些迷糊,说过什么话杨阁老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咱们少有往来,今后倒不妨多走动走动。周阁老做了多年次辅,这山望着那山高,若是让他主持内阁,非国家之福。文弱,我是看重你的。”
杨嗣昌终于按捺不住心头怒火,喝道:“辅,这次我提议调卢建斗回京畿,乃是出于公心。相比起南方贼寇,建奴才是我朝大敌。况且,卢建斗去年也上表请回京城,主持长城防务,只不过,当时南方战事正酣,一时也脱不了身。杨某襟怀坦荡,别人要说什么,由他说去。”
一想到自己因为被皇帝夺情而受到的委屈,杨嗣昌心中一酸,禁不住眼眶微红。
温体仁见杨嗣昌已经控制不住情绪,心中冷冷一笑:杨嗣昌,年轻人,你还是嫩了些。周延儒那畜生觊觎某的辅一职多年,又纠集了大量党羽。如今,某已失去了陛下的欢心。倒是这个杨嗣昌,圣眷正隆,倒是可以争取一下。若有他从旁襄助,倒是可以同那姓周的畜生抗衡一下的。此人看起来精明,却是个冲动之人。这做官啊,尤其是做内阁辅臣这样的高官,血气这种东西最是要不得地!
他淡淡道:“杨阁老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圣人有云:吾无日不三省其身。咱们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这每日都会扪心自问,我等所说的每一件事,所说的每一句话是否都符合圣人的道理。杨阁老这次大力推动卢象升调任宣大总督一事,诛心说来,还不是生怕卢建斗一口气将南方贼乱给平了下去。如此,你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法,还有实施的可能吗?”
“正德年间,王阳明乃是开创一代学派的大儒,又知兵善战。如此人物,若是依着官场的规矩,将来入阁为相,位居人臣当不在话下。可惜啊可惜啊……”
温体仁不住地摇头,而杨嗣昌则紧咬着牙关。
温体仁:“为相者,当知阴阳,晓进退,好事不能占全,好处不能拿尽。当年寰濠之乱,宁王谋反,多少文武官员,勋贵骁将摩拳擦掌想效靖难旧事,打一个公侯万代,打一个世袭惘替。嘿嘿,可惜王阳明就用了一个月就拿下了宁王,绝了他人上进之路,你说,他能不招人恨吗,他以后还能入阁吗?”
“如今,卢建斗正在走王阳明的老路啊,将来也不会有好下场。杨阁老你将他调回宣大,却也是为他好。”
这已经是诛心之言了,杨嗣昌紧紧地捏起拳头,哑声道:“辅这是在说我杨嗣昌为了个人荣华权位,这才将调走卢建斗?”
“吾无日不三省其身。”温体仁淡淡一笑,也不在说话,慢慢地走远,只将杨嗣昌一个人丢在原地呆。
看着他的背影,杨嗣昌喃喃道:“难道我是真的嫉妒卢象升,甚至怨恨他破坏了我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不,不,不,我不是这样的小人啊!可是……扪心自问,难道我就没起过一丝这样的念头。小人,小人啊!”
他狠狠地给了路边玉兰树一拳,有白色花瓣飘落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