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抚银已经征收了快一年了,福州府、兴化府、延平府以及福宁州,这三府一州之地,县城之内,百姓沿街乞讨、插标卖首;县城之外,田地荒芜,百姓背井离乡,啸聚山林。在很多本地人看来,这样的情状,是永历二年、永历三年时福建斗米千钱的粮荒是都未有能够达到的。在丧心病狂的贪官污吏面前,什么天灾、兵祸亦或是盗匪,都只是一群战五渣罢了!
收取招抚银后的施粥还在照例进行,本地儒生每个月也能收到一笔银子用来激励攻读。只不过,这几个州府的经济已经陷入到崩溃的境地,连带着周边的汀州府、邵武府、建宁府和温州府也在承受着难民涌入的压力。
七月中旬,新的一笔招抚银发给完毕,大批的福建士绅亲身赶到中左所求见郑成功。他们此行的意图,依旧是向郑成功坦言招抚银对福建民生的恶劣影响。
但是,这一次已经不复从前那般,这些留着金钱鼠尾已经很多年,当鲁监国、当郑彩郑联兄弟、当郑鸿逵、当郑成功等人展开反攻作战之时都不曾出现,依旧安心在府县城池、在乡间给清廷做着良善士绅的士大夫们一个个见了郑成功的面,当即便是义愤填膺的表示,请郑成功尽快出兵,收复失地,否则福建这个省就算是完蛋了!
“招抚银有利有弊,某多少是风闻过一些的。可是竟然到了阁下所言的这幅田地,某会尽快修书与刘制军,商讨调整招抚银的事宜。”
郑成功言之凿凿,奈何那些士绅却是很没有礼貌,不依不饶的只求着郑成功能够尽快出兵。至于什么招抚的事情,尽皆是绝口不提,只要求郑成功收复失地,恢复福建一省士绅百姓的汉家衣冠。
“瞧瞧,国朝还是有很多潜在的支持者的嘛。”
“还不是被你逼出来的。”
话说着,郑成功与刚刚赶到的陈凯对视了一眼,随即爆笑声响彻书房。
现在福建的情况,招抚银已经演变成了豺狼饿虎,本地农业、手工业生产停滞,经济崩溃,普通百姓已经连饭都吃不上了,不是贱卖己身,就是入山下海为盗,亦或是逃亡其他府县。从政治阶级和经济阶层上看,底层的百姓已经崩溃了,中产的富农、小地主以及中小商贾,这些缺乏官府背景的存在也基本上完蛋了,剩下的就是他们这些有着官府背景的士绅。而这招抚银的血盆大口是不分人的,下一个要倒霉的就是他们。
想要破局,无非两条:其一,清郑议和成功,郑成功接受清廷招抚,加征的招抚银自然没了理由;其二,清郑议和失败,郑成功继续与清廷对着干,双方大大出手,招抚银同样没有了理由。
但是,前者,郑成功接受招抚,那么清廷要以福建财政养活郑成功的大军,还要养着一支用来防备郑成功的大军,另外还要由地方贴补中央财政,本地的税赋压力减小不了多少。而且,经济已经崩溃了,底层和中产之家完了,官吏们还是只能拿他们下刀,无非是比招抚银轻一些而已,本质是没有改变的。
至于后者,郑成功席卷福建,那么招抚银自去。福建的财政确实还需要养活郑成功的大军,但是不用养活那支防备郑成功的大军,还不用补贴中央财政,算起来只需要正常缴纳赋税就差不多了。毕竟,郑氏集团还有海贸可以补贴军需。于他们而言,这才是真正的解决之道!
二人皆是玲珑剔透之人,这一点,无需说出口,只要对视上一眼就都能够想得明白。就像是陈凯早前对郑成功所说的那般,一切问题都是经济问题,如果不是,那就把他变成经济问题,总比其他的要来的容易解决一些。
其实,两千多年前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的管仲,那位被孔子推崇备至的春秋政治家就已经看穿了这一切的本质——仓禀足而知礼义,衣食足则知荣辱。只可惜,越到了后来,就越多人无法理解先贤的深意,反倒是将先贤的智慧视作腐朽落伍,恨不得把这些东西都踩在泥里不可。
“必须动手了,撑不到十月了。”
说着,郑成功将几份来自于参军潘庚钟、漳泉道叶翼云以及漳州府和泉州府的两个知府的报告交在了陈凯的手上。后者看过之后,亦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确实撑不下去了,十月是别想了,就算是到了九月,估计这些百姓也足够把咱们吃垮了。”
“那就动手吧!”
这段时间,制造局全力以赴,陈凯也从潮州那边的部队收上来一些武器、防具,外加上军器局的产能,福建的大军已然全副武装,只差郑成功的下定决心。
经济战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派人将陈凯请回中左所,郑成功旋即下达密令,召集分驻于漳州府和泉州府的各镇主将前来军议。
众将先后抵达,这段时间他们无不是忙着练兵,就连收取招抚银的事情也都由郑成功交给了其他人负责。此刻见陈凯已经在此了,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亦是有了一个心理准备,胸中自是免不了要涌出几份激荡出来。
很快的,众将集结完毕,军议开始。郑成功首先提及了关于此番清郑议和的事情,将陈凯与其早前定计设局之时娓娓道来,并且指出了这一次的假议和所收获的巨大经济利益。
经济利益上面,众将基本上都是存在着这个概念的,无非是受益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来得更为巨大,巨大到了郑成功说过这些,在场众将已经目瞪口呆的坐在那里,全然是一副听傻了的样子。
“假议和的目的已经达成,我军利用这段时间不光是恢复了元气,更是进行了南澳成军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扩军。现在万事俱备,东风已至,正是出兵收复失地之际!”
………………
永历八年八月初三,福建承宣布政使司的省会福州府城内,入夜时分,宵禁已然开始。
街巷上,人影已经寥寥无几,无不是匆匆的赶着回家。但总有一些孤魂野鬼,越是到了黑夜之时,就越是活跃起来。
福州城守副将冯君瑞的宅邸,一个带着斗笠的汉子敲开了后门。门房是认识这人的,听说是一个海商的手下,专门帮着几个绿营将帅做海贸的,其中也包括他的主人冯君瑞。
能够在海上跑的,都是做惯了刀口舔血营生的,那汉子看人的眼神都好像是带着刀的,门房自然是不敢多嘴,连忙请了进来,关好了后门便让小厮去知会冯君瑞。而冯君瑞那边,原本这几日忙着协助其他绿营镇压福州府的乱民,回来时有些累了,正准备休息,可一旦听说此人到来,又赶快穿了衣服,派人将其请到书房叙话。
“蔡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