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下了船,比之当年匆匆出逃,其中还有不少家当都丢在了城门处用以阻拦清军,这一次返回,却是带上了不少在潮州几年积攒下来的家当。一路从潮州行船至此,总要下船休整一番,此间百姓们大包袱小包袱的往下搬运,若非是衣服大多干净整洁,头发也不见乱糟糟的,只怕还很可能会被来往的客商当做是逃难的难民呢。
这些百姓的身份渐渐的为码头上以及小镇里的百姓和客商们知晓,对于劫后余生、能够在异乡保全家人以及今日得以重归故土的欣羡,更少不了的自然还是对于能够将百姓真正放在心头上的青天大老爷的赞颂。
“真不愧是陈抚军啊。”
“是啊,若是国朝多几个,哪怕是多一个陈抚军这样的,也不会沦落到现在这幅田地。”
“这是太祖高皇帝怜悯汉家百姓,故而降下的能臣,小老儿瞧着大明中兴也是有望的喽。”
“……”
从来,站在不同的位置,一事总能引起百般思绪。广州百姓、香港百姓、往来客商们的心思多有不同,但是对于未来的乐观情绪却是占据最主流的,几乎将那些悲观的情愫都挤得无处可站了。
下了船,百姓们在本地吏员的引导下前往大军使用过的空闲营区。比之当年只用简单的树木搭建起来的营区,眼前的所在却是有着夯土围墙,边上、角上建有敌台、角楼的所在。步入其间,先是大大的校场,后面便是整齐的营房,虽说只是竹木结构,而非青砖瓦房,但是比起他们当年住过的帐篷,却终究是一处挡风存暖的所在。
校场的点兵台上,一众明军簇拥着一个身材有些瘦小的将军立于此处,百姓们至此,听候训话,却是很快的就有人注意到了,这个瘦小的高级军官似乎根本就不是个男人。
“我想起来了,那将军,好像就是咱们广州义勇的聂一娘,于水战之中潜游刺杀虏师大将的那个小娘子啊。”
“好像还真是啊,我的天老爷啊,这女人也能当了将军,可不比那梁红玉还要威风?”
“我呸,那梁红玉说到底本就是个歌姬。聂一娘是咱们广州本地教养出来的节烈女子,夫婿和兄长都是跟着张尚书杀鞑子才殉国的,是忠良遗孀;后来鞑子屠城,人家也敢拼命,现在做得将军也是应该的。要我说,怎么着也是个花木兰、秦良玉!”
“……”
好似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原本还有些畏畏缩缩的百姓之中,这桩奇闻一旦传开了,场面登时便热闹了起来。
站在点兵台上,聂一娘只觉得好笑,倒是她身边站着的一众明军将校士卒们却气得七窍生烟。旁的不说,他们的将主虽说是个女子,但却是个敢和鞑子兵亲身肉搏的猛士,全然是靠着军功才做到了现在的位置,哪容得这些山野刁民在此瓜噪。
片刻之后,鼓声敲响,军官们勒令肃静,那些百姓们也渐渐的压抑住了这般好奇,转而开始好奇起了聂一娘到底会说些什么来着。
“各位父老乡亲,本将香港城守协副将聂一娘。”女子清脆的嗓音传遍校场,莫名的激起了在场很多百姓心头的兴奋之情:“本将与各位一般,都是广州本地人士。当初婆家和娘家都住在永清门附近,可能也有父老是认识的。今日,本将就是代表陈抚军在此接待各位父老,舟车劳顿,在此休整数日,便可返回广州城故里。说起来,各位父老却是比本将还要早一步呢。”
聂一娘的话很亲近,喜悦之情,于此间迅速蔓延开来。怀揣着兴奋,他们依旧是按照坊巷为单位入主营区。等到数日后,身体虚弱的渐渐缓了过来,得病的也大有好转,再度登船,便是溯流而上,直奔广州城。
永历九年三月二十三,第一批寄居潮州的广州百姓回返家园。舰队缓缓驶入码头,百姓们在官吏的带领下缓缓下船。
周遭的一切,似曾相识。与曾经或数载、或十数载、或数十载的记忆,与当年匆匆逃离时的回首,总是有着不谋而合的重叠。重叠,沉重的压在泪腺上,背井离乡数载,激动的热泪喷涌而出。
“快看,看城墙上,是陈抚军,是陈抚军啊!”
一人惊呼,万人注目,百姓们挥着手,向城头上的陈凯欢呼着,陈凯挥手回礼,随即双手作势压了一压,那些百姓们便很快的安静了下来,期待着陈凯的声音。
“诸君,四年前,我们在鞑子的屠刀下逃离故土;三年前,本官曾许诺让诸君能够重归故土;到了去岁,借着西宁王殿下的虎威以及众将士的拼死血战,总算是得以收复这座天南重镇。今天,便是重归故土的日子。回家了!”
“回家了!”
“陈抚军公侯万代,殿下长命百岁!”
“大明万岁,皇上万岁,陈抚军公侯万代!”
“……”
喷发的热泪中,欢呼如潮水般涌来。立于城头,陈凯注视着城下欢乐的海洋,余光侧目,李定国似乎已经融入到了这份喜悦之中,开始憧憬着未来也同样能够荣归故里,倒是郭之奇和连城璧,似乎是已经看出了些端倪,面色上总有着几分怪异。
收起视线,重新将其投入到那片即将涌入城池的海洋之中,陈凯的嘴角不经意间浮现起了一丝笑意,一闪即逝。
“马上,就会有十几万我的人进入城池。郭督师、连制军,且看看二位到底怎么与我争这座广州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