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下帷幕,夜色悄无声息的爬上枝头。夜色遮蔽了硝烟,对应着将城头照得犹如白昼般的火把,城下的漆黑中,尚未燃尽的残火噬咬着已经看不清颜色的军服,却将闻者重新拉回到了纷飞的战火之中。
清军的冲车抵近城墙,巨大的攻城锤在号子中沉重的撞击着墙砖。云梯竖起,扛着盾牌、叼着腰刀的清军锐士有节奏的向上攀爬。明军在极力反击,锅里的滚油被倾泻而出,劈头盖脸的浇在冲车上,随后一根不起眼的火把便可以换来熊熊的烈焰。城上的射手还在极力展开射击,滚木礌石顺着云梯抛下。有的,却仅仅是刚刚举起来就被来自望台上的利箭洞穿咽喉,颓然倒地。而明军的火炮,但凡是装填完毕了,就立刻向那一座座的望台喷薄出摄人的愤怒。
混战之中,清军攻上了城头,先登的猛士却很快就被明军杀死在了城上。战斗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天色渐渐擦黑,清军那边才鸣金收兵。
攻城的清军如潮水般退却,良久之后,城下的战火开始渐渐熄灭。就着残存的余火,损坏的武器、倒塌的望台、折断的云梯,乃至是碎裂的城砖,就着烧灼焦尸的味道让城头上那些至此尚且心有余悸的守军将士们连吃饭的胃口也无。
城上的尸骸、碎石多已被那些民夫清理了下去,守军们颓然倚坐垛口,或是躺在地上,显得疲惫不堪。食水被抬上城头,却少有人去动的。或许,他们还需要一些时间,用这些时间来先行将方才胀满于胸的情绪消化下去,这样才能有肚子去盛放这些热气多已散尽的食物。
“这批西南经标,果然还真都是从陕西调来的,真他么的凶悍!”
临近西城门的一处小楼,这里是守军的前敌指挥所。黄兴刚刚巡视城防回来,看了一眼马宝和王翰便直接坐了下来。未及黄兴取口酒水暖暖身子,直听得马宝道出了这么一句来,语气中似乎还有些许对为虎作伥者的羞恼。
城防战时,清军的那些战兵确实多是陕西的口音,但是对于黄兴、王翰这样的闽粤人士而言,陕西、山西、河南、北直隶的方言该当如何区分,脑子里是缺乏这么一个概念和基本的经验的。
此间,马宝一口咬定那些凶悍的清军都是陕西人,似乎是有着一份地域歧视的味道在。然而此时,二人却生不出任何反驳的欲望。因为,那些甘陕绿营改编到西南经标的清军确实强悍的不像话,短短的时间内给他们造成的压力过于巨大。这,无不是让他们联想起曾经对战过的甘陕、辽东的绿营兵,那些地方的绿营确实是要比内陆和南方组建的绿营要强上太多的。
“损失如何?”
“西城门以北,阵亡五十六,轻重伤两百三十一。城头的箭矢、滚木礌石和滚油都用光了,需要进行补充。”
“我部守卫的西城门以南,伤亡加一起也快破三百了。守具方面,也差不多。最好是能出城收集一些能用的回来。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一战要打到什么时候。”
此战,黄兴和马宝分别负责守卫西城门的南北,连带着南北的城墙也是由他们分担的。相较之下,王翰的部队人数最少,而且战斗力非常值得怀疑,他们便将其放在了一个预备队的位置上,随时去堵漏洞。
城上的两部人马,伤亡的数量比之他们自身的兵力规模,在比例上都并不怎么起眼儿。不过,这还仅仅是下午到入夜时分这么短的功夫造成的,假使清军是一早临城,他们需要付出的伤亡只会大为激增,甚至增加到他们根本承受不了的地步。
清军的攻击甚为猛烈,并非是武器有多么精良,实在是那些军官士卒的战斗经验太过丰富,组织配合也非常默契,攻击的频率、节奏拿捏得恰到好处,使得城头上有限的明军端是一个疲于奔命,前后三次被清军的锐士登上城头。
天色渐渐昏暗,清军的攻势尚未衰退,主阵那边就鸣金收兵了。攻势正炽,可一旦是金声响起,清军便立刻组织撤退,没有半点儿犹豫。随后,在城头明军以箭矢、炮弹发出的送别之中,从容的退出了战场,留下了一地的残破不堪,就像是一群熊孩子玩够了的游乐园似的。
城头的守军被折腾得疲惫不堪,尤其是那三次先登,更是守军精神压力倍增,连带着体力上也消耗巨大。唯独庆幸的事情清军退兵了,但是到了明天会怎么样,现在谁也说不清楚。
“鞑子这次没带火炮吗?”
“确实没看到,不过按道理说是不该不带火炮的啊。”
这个时代,攻城不带火炮,纯以蚁附攻城,玩起了冷兵器战争的战术,这无疑是一种倒退。马宝和黄兴都是久经阵战的,前者跟过闯军、清军还有李成栋,现在跟着陈凯,后者则是郑氏旧将出身,到郑成功手下便一跃而为总兵官,至今更已经是多年了。甚至就连王翰,怎么也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的,对于这般怪异皆是有些不明就以。
“会不会是来得太急了,火炮还在路上?”
这无疑是有着非常大的可能性,就像明军的那支红夷炮队似的,每次行军都免不了要拖大军的后腿。所幸,这几年仅限于是在广东及其周边使用,否则若是太远了,再没有水路交通运输,那么就只能学清军那般,先围了城,然后规规矩矩的等炮队抵达再行攻打。
“可惜,王师的炮队还在赣州那边儿。否则的话,鞑子的炮再大,咱们也能打到他们!”
这两天很多事情王翰都是听黄兴提及过的,此间说来如是说来,面上最少不了的就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