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一小两只手,微微上扬,硬币在半空中抛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咚’的一声落入了水中。
北梵行身形晃了晃,又勉强坐稳。
耳畔,依稀能听到有个人在说什么。
努力睁大眼睛,眼前的景物层层叠叠,看不太清楚,仿佛,有一道纤细的身影,背对着他,正一点点远离……
……
邓萌醒过来的时候,房间里还一片漆黑,但依稀能看到阳台处属于季生白的身影。
揉着眼睛出来的时候,恰好看到安萝握着北梵行的手将硬币抛进水池的一幕。
“她在干什么?许愿吗?”她问。
“不知道。”季生白回答。
邓萌转过头,看着他被夜色模糊的侧脸:“你在看什么?”
季生白应该是起来很长时间了,旁边的一瓶xo已经见了底,只剩酒杯里还有薄薄的一层。
他的嗓音中也透着微微的醉意,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看着已经离开北家大门,站在一辆黑色跑车边跟夜生说话的安萝。
“大哥十年前,曾经生过一次重病。”
他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邓萌听的呆了下,但又很不屑:“重病?多严重?”
烧39°?禽流感?他们有钱人,总是习惯大惊小怪!
“严重到爸妈已经把我叫回来,让我随时做好入主北氏集团,成为北氏集团新任总裁的地步。”
哦,那是挺严重的。
邓萌很规矩的收起了自己的不屑,一本正经的问:“然后呢?”
“然后他病就好了。”
“……”
邓萌忍了忍,终于忍住了对他狠狠翻白眼的冲动!
这货千万别给人讲故事,会挨揍的。
季生白转过身来,冰凉的指尖覆上她的脸颊,像是笑了下:“你知道,他是怎么好的么?”
邓萌兴致缺缺,可他的手就那么抚着她的脸,那么认真的看着她,她也不好直接表现出来,只好勉强打起精神来问:“怎么好的?”
“当时所有的医生都束手无策,找不出病因,只能看着大哥在短短三天时间里,身体急速的衰败下去,直到一个15岁的女孩子,拿着一瓶小拇指大小的液体冲进病房……”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雨天,她一路跑过来,浑身湿透,唇色被冻的一片青紫,她说那可以救活我大哥,而事实上,我并不相信她,可那时候的大哥,用不用药,是不是毒药,都没差别了……”
“我给他注射了进去,然后就看着他一点点苏醒了过来。”
“再然后,我就接到了夜生的电话,说安萝把夜粟推倒了,夜粟后脑正中桌角,他们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没了呼吸。”
“谁能想到,从小就接受我们北家栽培的夜粟,会因为跟大哥告白被拒,就疯狂的想要跟大哥同归于尽……”
北家在她身上花费了那么多的钱,甚至特意为她建了一个研究所,她却用自己研制出来的病毒,用在了自己的金主身上。
爱而不得,她宁愿亲手送他去死,也不想再看着他心心念念的想着一个早已经将他抛弃了的女人。
“她被关到小黑屋里,终日不见阳光,没有人跟她说话,偶尔想起来的时候才会丢给她一些饭菜跟水……我想救她出来,可她说她会于心不安,毕竟她的确杀了人,我说我会让大哥娶她,可她说那会成为整个北氏家族最大的耻辱,北梵行不会接受,她更接受不了……”
娶一个杀人犯做老婆,这对一生以维护北氏家族名誉的北梵行而言,比杀了他还让他痛苦。
这一点,安萝清楚,季生白也清楚。
耳畔是季生白清冷凉淡的声音,用短短几百个字,叙述了安萝的10年最珍贵的人生,眼前,却是安萝微笑着抱住夜生的画面。
她笑的很平静,仿佛离开挚爱的人,跟一个自己视为哥哥的男人在一起对她而言,是一件拍拍手就能做到的事情。
没有不甘,没有难过,也没有怨愤,她安静的来,安静的离开。
天亮之后,整个北宅,都不会留下半点她曾经存在过的痕迹。
所有的人都已经习惯有老的员工离开,新的员工进来,这是很正常的工作交替,没有什么值得记住的。
邓萌转过身来,睁大眼睛看着他:“所以说,她在一个女孩子最美好的15岁,为了你大哥错手杀人,你却用眼睁睁看着她被囚禁10年作为报答?季生白,你怎么可以冷血到这种地步?!”
不是南家,不是南慕白,不是他们的敌对方,而是他手中的人,只要他想救她,分分钟都可以救出来!
他却眼睁睁的由着她被囚禁10年!!!
那是10年啊!不是10个小时,也不是10天!她一个人没有手机待在一个地方1个小时都受不了,她是怎么熬过这10年的?
盛夏的酷暑是怎么熬过来的?严寒的冬季是怎么撑下去的?他是怎么狠下那个心,由着她被折磨的像个育不全的小孩子的?
季生白敛眉:“那是她自己给自己判的刑,我无权干涉。”
不是冷血,而是一种尊重,如果他的帮忙让她身体上舒适了一些,那么为了抢解药而害死夜粟的事情,会成为一生的梦魇,纠缠着她。
邓萌后退一步,激动之下,连声音都止不住的拔高:“什么自己给自己判的刑,冠冕堂皇!你根本就是害怕她出来了,害怕事情闹大了,害怕北梵行因为报恩不得不娶她后,会让你们北家蒙羞!”
季生白像是自嘲的笑了下,踉跄着向室内走:“可能……真的是这样吧……”
时隔这么多年,他早已经分不清楚在这件事情上,自己究竟有没有私心了。
邓萌追上他:“季生白,你现在就去跟北梵行说清楚!至少证明你还有良知!”
“然后呢?”
他在酒柜前站定,漫不经心的重新打开了一瓶酒,淡漠的扫她一眼:“是娶她?还是给她钱?你觉得哪一种办法,能让她好过一些?”
邓萌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开口:“当然是娶……”
“如果是你,你救了我,你希望我娶你,还是给你钱?”
一句话,瞬间如一根鱼刺一样,卡在了她的喉咙里。
如果是她,她一定不会希望他因为她救了他就娶她,因为那样会让她自尊心受伤。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脑海,她就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怔住了。
如果是她……
如果是她……
当初,他受伤,误打误撞闯进她家,是她跟小满一起救了她,算起来,她们俩都是他的救命恩人。
而那时候的小满已经嫁给南慕白了,只有她还单身,所以……他才会让北墨生娶她?
为了报恩?
见她脸色一阵白一阵青,男人像是猜出了她在想什么似的,漫不经心的补充:“放心,我娶你,跟你救我没关系,如果要报恩,我会选择给你钱。”
邓萌狐疑瞧着他:“跟我救你没关系?你确定?”
顿了顿,又分神的问了句:“要是给钱,你打算给我多少钱?”
季生白静默了片刻,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你还记不记得,那晚你给我输血的时候,一直在盯着我看?”
邓萌:“……”
不记得了。
“那时候我就在想,早晚有一天,我要你一天到晚只盯着我一个人看。”
“……”
所以说,他不是因为她给他输血动心的,而是因为她盯着他看才动心的?
“盯着你看的女人多了去了,你在医院里工作那会儿,全科室里的护士恨不得都把眼睛寄放在你那里,怎么没见你宏图大志的来个‘早晚有一天,我要全世界的女人一天到晚只盯着我看!’?”
顿了顿,又补充:“而且我当时盯着你看只是觉得你面具挺好看的好吗?!”
季生白淡淡瞥她一眼:“你喜欢的话,改天我送你一个。”
“……”
邓萌抿唇,巴巴看着他:“安萝的事情,我真的希望你能找回一点良知,女孩子一生就15到25的时间最宝贵,她为你们付出那么多,到头来不该沦落到成为别人生子工具的地步。”
“夜生爱她。”回答她的,是这四个简短到不能再简短的字。
邓萌很不客气的嗤笑出声:“爱?明明是他姐姐神经病要害死人,安萝害死她也只是个意外,他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把她一关十年,这也算爱?”
“我说过了,10年囚禁,是安萝自己的选择,她受的苦越多,心里的负担就越轻,这点,我懂,夜生也懂,但他不希望她彻底的忘记这件事情,他希望她记得她永远都欠他的,他只是太怕她会把那件事情告诉我大哥,怕她会到我大哥身边去。”
“自私!”
“他一开始很排斥他妈妈帮他找童养媳的事情,但安萝进家门后,就再也没跟他妈妈因为封建迷信的事情争吵过了,他是真的喜欢她。”
“自私!自私自私自私!”
“自私,本来就是爱的一部分。”
“……”
邓萌一怔,有些不敢置信的打量着他:“什么时候这么懂爱了?还能说出这么有深度的话来。”
季生白像是有些尴尬的转过了身,没说话。
很久很久以后,邓萌无意中在图书馆翻了一本书,从里面看到那句话,才蓦地反应过来,这话其实并不是他自己领悟出来的,而是从书上背下来的。
没错,是背诵下来的,一整本书,都背诵了下来!
他把好几本解释爱是怎么回事的书,一字不差的全背诵了下来。
邓萌把他这种行为归为……没事吃饱了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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