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汐涵挑眉,父王的功力当真是高深莫测。
不再犹豫,她推开门,走了进去,里面并没有人。她抬眸,而后走进了内室。
忠义王站在挂壁前,正凝神专注的看着挂壁上的一副仕女图。画上女子白衣若雪,黑发如墨,眉目如画,倾国绝世。
看到这一幕,凌汐涵并不意外。上次她来的时候,父王所藏的,想必就是这副画了吧。
“父王”她淡淡的唤了一声。
忠义王仿若未觉,眼神深情而专注的看着画上的女子。
“她很美,对不对?”他的手,颤抖的抚摸上女子绝世无双的面容,眼神温柔中夹杂着痛苦。画上的女子惟妙惟肖,美得如诗如梦。特别是那一双妖娆清冷的凤目,明明含着笑意,只是那含笑的眼底,却是藏不住的冷冽与淡漠。以及,深刻入骨的忧郁愁雾。
凌汐涵看着那幅画,再看了看忠义王,轻声叹息。
“父王…”曾经二哥也是这样,望着这个女人的画像,眼神痴迷而温柔,似承载着永世不化的深情眷念。
原本她以为,父王可以三妻四妾,那么对皇后的感情或许不会很深。可是想通了这些女人的价值,她就明白了,父王不是爱的不够深,而是爱得太深。深到利用其他女人对他的真情,来保住他心爱之人的地位,成全她的幸福。
现在她终于明白当初在宝华寺,敬亲王说的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父王,他真的很伟大,他的皇后几十年如一的痴爱除了让她为红颜早逝的母亲感到悲哀以外,却也从另一个角度感到佩服。这世上,没有多少男人甘愿成全自己心爱的女人与其他男人的幸福吧?更不用说,还要费尽心力的帮助自己的情敌治理好江山,免除他所有的后患。
她走到忠义王面前,“何苦呢…”就像当初,安亲王问敬亲王的那一句,何苦呢?明明知道那只是一个遥远而不切实际的梦,又何苦相思呢?
忠义王目光暗淡,侧眸看向凌汐涵。
“你都知道了,对吗?”从她重生回来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个女儿非池中之物。想必用过今日之事,她早已猜透其中的关窍了吧。
凌汐涵点点头,“是,我知道了。”
“你很聪明”忠义王微微笑了笑,“你娘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欣慰的。”他目光划过一丝怀念,一丝歉疚。
凌汐涵目光一闪,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父王,你爱过我娘吗?”话一出口她就不由得觉得好笑,父王爱的人是皇后。
忠义王微怔,目光再次落到画像上的女子。
“二十年前,当我受伤闯进她的房间,从我第一眼见到她开始,我心里就再也容不下任何女人。”他目光停顿,而后飘向窗外,眼神有些飘远和恍惚。
“你娘,她是个好女人,是我对不起她。”他眼神悲哀,嘴角浮动苦涩。他转动旁边书架上一个青花白地瓷梅瓶,机关触动,挂壁上那副仕女图慢慢被白色的帷幔遮住,而后书架移动,将它完全掩盖。
他转过身,边走边道:“其实我跟你娘很早就认识了,比她更早。”这个‘她’,自然是指皇后。
凌汐涵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跟在父王身边,安静得听着。
“想必你也知道,你娘是江湖中人。在我未入得朝堂之前,也是江湖中人。”他来到外厅,随意坐了下来。凌汐涵坐在他旁边。
“这个我倒是知道一点,你是通过定国侯的举荐才参加科举的。”
“恩”忠义王点点头,“那个时候的我,年少轻狂,凭着一身武艺仗剑江湖。在我十八岁那年,碰到了你母亲。”
他说到这儿,看了凌汐涵一眼。
“那时你母亲也就十三四岁,有着少女的青涩和江湖儿女的豪杰。”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轻笑了一声。
“唔…我想想,那一年,好像是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神偷,而且专门偷盗女子闺中之物。你母亲那个时候也是年少轻狂,再加之嫉恶如仇的性子,下决心要除去那神偷。于是她便以自身做饵,引那人入局,而后一举擒获,可是那神偷乃是老江湖,她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儿又如何与之抗衡?她中了那人的奸计,被掳劫到一个山洞中。而我,也刚好奉家父之命为江湖除害,追寻那神偷整整一月,终于查到了他的踪迹。”
凌汐涵了然一笑,“哦,我明白了,肯定是你救了我娘,然后我娘就因此钟情于你,从此念念不忘?”
忠义王有些不自然的撇开脸,躲过凌汐涵戏谑的目光。
“你这丫头,人小鬼大。”虽然口中说着责备的话,可眼中却有着慈爱。
凌汐涵笑道:“好吧,我不说了,我听故事。”
忠义王笑着摇摇头,“其实我早就到了那个山洞,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出手相救,因为我想先摸清楚那神偷的底细,才能一举将他擒获。后来你母亲知道了,就说我见死不救,骂我是卑鄙小人。我那个时候也是年轻气盛,骄傲自负,被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指着鼻子骂,心里也不舒坦。我救了她,她还这般口出恶言。当时我就想,真是一个刁钻泼辣的女子。但是我堂堂七尺男儿,自然不能跟她一个小女子计较,便不予理会,拂袖离去。没想到她居然那么难缠,不管我走到哪里,她总能找到我,然后千方百计的给找我麻烦。我实在忍无可忍,本想给她点教训。可是哪知家里又传来父亲病重的消息,我就匆忙回家。等我回到家中,父亲已经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他临终之时才告诉我,原来我还有一个姑姑,幼年失散。父亲这么多年一直在找她,十几年了,终于得知了她的消息。原来她早于多年前被人收养,而后又被微服私访的先皇发现,接入皇宫,封为妃子。从此集三千宠爱于一身。”他说到这儿哀叹一声,“可惜姑姑红颜薄命,没过几年便死于后宫争斗之中。”
凌汐涵心思一动,很多事情已经明了。
“我父亲告诉我,姑姑孕孕有一子,也就是当今圣上。”他顿了顿,继续说道:“父亲说,姑姑死的冤枉,让我无论如何协助表弟查出姑姑的死因,为姑姑报仇。”他眼眸乍然闪过冷光。
“于是我摒弃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活,一步步的踏入朝堂之中。”
这个凌夕涵倒是在萧霆轩口中知道一些,便笑道:“我听说父王你当年可是一举拿下文武状元呢,短短几年,你便晋升到右相,位于百官之上。”她忽然想起一件事,皇后的父亲当时可是左相。那么对于当权者来说,如果这两家联姻,对于皇权绝对是不小的威胁。
于是她沉默了,若以当年的局势,就算皇后跟父王两情相悦,先帝也不会允许他们在一起的。所以父皇遇上皇后,注定是一生的悲剧。
见她沉思,忠义王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微微暗下眸子,眼中满是苦涩。
气氛太过沉闷,凌汐涵有心岔开话题。
“那我母亲呢?你入朝为官以后,再也没有见过她吗?”
忠义王道:“后来倒是见过一次,不过那已经是五六年后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我…”他突然沉默了,因为那个时候的他已经遇上了那个如风的女子。从此后,他心里就只有那个女子,再也容不下其他。
凌汐涵好似明白了什么,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打算再说些其他。忠义王却又开口了。
“一年后,我再次见到你母亲,是在…是在表弟大婚之日。”他眼中闪过一抹极深的痛楚,微微低下头,声音暗沉低哑。“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你母亲是琉璃宫的人…你应该知道吧,琉璃宫创派祖师,是皇后的师父。算起来,你母亲还得叫皇后一声‘师叔’。而她又是天下第一庄庄主的妹妹,你舅舅跟皇后也是师兄妹。那一次,她代表琉璃宫和天下第一庄来参加皇后的婚礼。”他端过芙蓉白玉杯,轻呷一口茶。
凌汐涵嘴角抽搐了一下,她母亲跟皇后的关系还真是杂乱,既是师侄儿又是师妹,到最后又是义妹。这交错的亲戚关系,还真是令人头疼。
“后来呢,我听说是皇上下旨让母亲嫁给你的。”
“是的”忠义王点头,“应该说,是皇后…皇后希望我娶你娘。”他眼角流露出苦涩。那个女子,是他一生遥不可及的梦,但是他希望能够满足她的一切愿望。所以,只要是她希望的,那他就去做,只要她开心就好。
凌汐涵沉默良久,而后定定的看着忠义王。
“父王,当日在宝华寺…其实你都清楚对吗?”她眼神复杂,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若是以前她还自负聪明以为那些小伎俩可以瞒过父王,那么今日,她敢肯定,当日在宝华寺,凌汐云和凌汐宛被人轮jian一事,父王肯定早已知道这中间是她在推波助澜。
只是,他为何没有任何动作?
闻言,忠义王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深看了凌汐涵一眼。而后放下茶杯,轻轻点头。
“是,我早已知晓。”
“那你…”
忠义王微微一笑,蓦然笑容寒凉。
“当年皇后也曾被人算计,意欲毁之清白。皇后一时心软,没有过多计较,哪知差点铸成大祸。”
凌汐涵会意,“父王说的可是前太傅之女秦雨欣?”
忠义王一愣,似乎没有料到她居然知道此事,随后又点头。
“对,就是她,当年她爱慕皇上,可是皇上不喜欢她。于是她对皇后心生嫉妒,便多次设计谋害皇后。那个时候皇后初有身孕,适逢冬日大雪。皇后爱花成痴,于雪天赏梅。哪知秦雨欣竟然买通她的丫鬟,知道她这一爱好,因此在梅花从中泼下黄油。皇后不查,失足摔倒,险些落胎。幸亏安亲王即使赶到,保住落她腹中之子。可是她本就胎中中毒,身子虚弱,又在雪地里受到寒气,再加之后来早产,以至于…”他突然不说话了,眼神蓦然沉痛而悲凉。
凌汐涵暗自心惊,原来皇后从此不能受孕,祸患,竟始于那次雪地摔跤。怪不得…
忠义王平复了心惊,冷声道:“那日我见到云儿跟宛儿那个样子,回来后虽然有小青的供词,我当时确实也没有起疑。直到几天后,我才想起这件事有些疑点,细心查探之下,才终于知晓了整个过程。”他看着凌汐涵,微微叹息。
“涵儿,我知道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你那几个妹妹也没少欺负你。本来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想着你们都是亲姐妹,也不打算追究许多。可没想到云儿和宛儿竟然…”他眼中有着愤怒、痛苦和厌憎。“没想到她们居然屡教不改,还生出这般恶毒的心思。幸亏你机警,没有被她们算计,否则,我该怎样向你死去的母亲交代?”他目光中有着幸运,有着安慰,也有着叹息。
凌汐涵心思一动,“可她们…是你的女儿啊,你,不怪我吗?”
“女儿?”忠义王冷哼一声,“我没有这么心思歹毒的女儿。”他眸光冷漠,说出的话也是无情寒凉。
“你也知道了,除了你娘和王妃,那些女人,不过是稳定朝堂的棋子而已。”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淡漠,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
“那么宁氏呢?”凌汐涵突然冲口而出,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中突然就划过了宁氏安详的面容,心中感觉复杂。
忠义王一顿,眸光幽暗莫名,有些复杂。
“她,亦然。”除了早已深藏在他内心深处的那个女子,任何女人都不足以在他心里激起任何波澜。对于云裳,他心中有着歉疚,也有怜惜,或者还有着心心相惜之情。可是那不是爱,这辈子他只爱过一个女人,永远都只爱她一人。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涵儿,你恨我吗?”他看着凌汐涵,目光中有着歉疚。
“是我误了你母亲的一生,间接的害死了她。”他苦笑一声,“你恨我也是应该的。”他仰头闭眼,淡淡的阳光从窗户中洒进来,准确照耀出他耳鬓灰白的发丝。
凌汐涵心思一动,淡淡摇头:“没有,我不恨你。”或许她刚附身在这具身体上的时候因为脑海里残留的记忆恨过,可是现在却已经不恨了。因为她父母之间的那些恩怨跟她没关系,她只是以一颗平常心来看待这一切,所以她不恨。
“父王…”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问出那个问题。
忠义王微笑看着她,“你是不是想问赵氏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流掉的?”
凌汐涵眼中光芒一闪,沉着的点点头,有些复杂的看着他。
“父王,你…”
“不是我,是青香。”忠义王语气淡漠,眼眸淡淡看着前方,眸深如海。“你现在也知道了吧,她是你二姐的人。”
凌汐涵手指微动,“可你也应该知道”她眼眸骤然转冷,“二姐背后有萧霆轩。”
忠义王沉默许久才道:“昨晚皇后寿宴,朝晖公主说的话你也听见了。”
凌汐涵眼眸一震,波光漾开。
“她说的是真的?皇后真的…”
忠义王闭了闭眼,“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不提也罢。关键是,今日上早朝的时候。右相以此事撺掇朝中大臣联名上奏,要皇上废后。”他眼眸冷如寒潭,似冰封的坚韧,尖锐而冰冷。
凌汐涵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皇上大发雷霆,当即斥责右相心怀不轨。奈何朝中有很多老臣对皇上专宠皇后早已心有不满,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情,纷纷谏言。还好当年亲眼目睹这件事的人早已被皇上处决,这些人拿不出证据,再加上朝中有以左相为首的落氏一族支持,才平息了此事。”
他说到这儿,声音忽而低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