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汐涵手指微微颤抖,仍旧没有说话。
“皇后娘娘…”忠义王凌泓站了起来,目光也有着请求。
一声叹息,自席间传来,扫去了这一刻的沉寂。
“娘娘可记得多年前对臣妇说过的一段话?”
凌汐涵望过去,那女子已很高贵雍容,岁月的流逝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她仍旧绝色倾城。只那双眼睛多了属于一个中年妇女的沉练,却仍旧平静如水。
陆安彤!逸亲王妃,也是她昔日的闺中密友。
陆安彤站起来,脸上带着微微笑意。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凌汐涵浑身一震,陆安彤眼眸缓缓流转,语气带着几分感叹。
“娘娘也曾年轻过,当知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她眸光深深,直直看尽凌汐涵的眼,带着千言万语传进她的心。
凌汐涵怔怔的看着她,脑海思绪渐渐散乱开来。
萧亦悦却突然提起裙摆走下去,拉着苏贺就跪了下来。
“母后,我和苏相两情相悦,请您成全。”
凌汐涵再次一震,底下百官虽然震惊于长公主的大胆热情,却并没有生出任何鄙夷排斥的心理。经过刚才长公主与苏相那短短几句对话,他们早已明白,原来长公主爱慕的人居然是苏相。那个天纵英才,那个短短九年完全凭借自己的实力就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的素衣男子。那个眉目宛然,时刻带着温和却疏离的笑容。那个二十有四,却至今未娶的风华男子。
原来,不是他不近女色。而是,他心有所属。那人,居然是长公主。
只是看眼前的场景,皇后似乎不同意长公主嫁给苏贺,才会有了今日这场宴会。
良久,凌汐涵闭了闭眼。睁开眼时,眼底早已恢复清明。
“苏贺。”她低低唤了一声。
苏贺抬眸,右手紧紧抓着萧亦悦的手,眼眸坚定。
凌汐涵忽而一笑,“你当真爱慕悦儿?”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苏贺执起萧亦悦的手,含笑的眸子温柔深情的看着萧亦悦,缓缓落下震惊整个大殿的誓言。
“此生,非卿不娶。”
“贺—”萧亦悦眼眸一亮,明亮的眸子聚集了水润的光泽,含情脉脉的与他对视。
苏贺含笑的眸子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容颜,“无论她变成什么摸样,此生,我只认定她一人。”
凌汐涵看着他,忽而轻轻笑起来。她缓缓起身,走到二人面前。然后出乎意料的,亲自动手将他们两人扶起来。
“母后?”萧亦悦颇有些受宠若惊的看着眼前温柔慈爱的母后,记忆之中,她已经有好多年都没有见到母后这般温柔的摸样了。
“别高兴得太早。”凌汐涵与其淡淡,她转头看向苏贺。
“公主的考验你是通过了,可是本宫的考验指数,你依旧为零。”
“母后!”萧亦悦皱眉,不满的叫出声。
苏贺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娘娘吩咐,微臣但死不辞。”
凌汐涵笑得淡然而华贵,微微转身。
“你若死了,悦儿只怕得恨本宫一辈子了。”她淡淡拂了拂衣袖,低眸垂眼,声音无波。
“本宫只有一道题。”她偏头,眼眸带着一层意味不明的笑意的看向苏贺。
“你若回答得令本宫满意,本宫就将长公主赐婚于你,如何?”
苏贺紧了紧萧亦悦的手,“娘娘宽容为怀,微臣感激不尽。”
“先别忙着道谢。”凌汐涵缓缓往回走,“若你回答得令本宫觉得差强人意。你赔上的,回是你的身家性命。”她优雅的坐下来,语气漫不经心。
“你可敢赌?”她眼眸流光华彩,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母后。”萧亦悦忍不住上前一步,眼里带着一丝怒意。
苏贺再次拉住了她,迎上凌汐涵的眸光,嘴角微微上扬。
“臣—谨遵娘娘懿旨。”
“贺?”萧亦悦豁然转头,眼里带着急切和担忧。
苏贺对着她温和一笑,“你既肯将终身托付于我,我岂能让皇后娘娘心中忐忑不安?”
凌汐涵眼眸一闪,眼底露出几分笑意。
“三天后,所有文武百官在校场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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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结束后,凌汐涵早早的就离开了。萧亦悦仍旧对凌汐涵的*不满,萧霆轩负手走过来,看着凌汐涵远去的背影,轻轻的叹气。
萧亦悦回首,“父皇?”
萧霆轩挥退了宫人,慢慢踱步在银装素裹的御花园里。
“悦儿,你伤了她的心。”
萧亦悦抿唇,低低道:“父皇你偏心。”她抬头,酷似凌汐涵的面容上流露出委屈和倔强。
“明明是她对我横加指责欲拆散我和苏贺,父皇你怎么——”
萧霆轩凤目半阖,萧亦悦不说话了。父女俩静静的走着,没人说话。
良久,萧霆轩停了下来,对着远方一座宫殿的角隅,眼神悠远绵长。
“你三岁的时候有一次发烧,浑身滚烫,睡了一天一夜。”
萧亦悦低下头,抿唇。那天,母后一直守在发病的三妹身边。
“她抱着你,在你床边守了一晚上。”
萧亦悦愕然抬头,“父皇?”
萧霆轩没有回头,继续向前走着。
“乐乐是早产,自小身体羸弱。”他低头,眼神惆怅而叹息。
“八皇叔说,她可能活不过十岁。”
萧亦悦瞪大眼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萧霆轩闭了闭眼,声音低柔带着若有似无的忧伤。
“乐乐…她长得肖似我的母亲,你的皇祖母。”
萧亦悦呼吸一滞,皇祖母和皇祖父之间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她从小听到大,现在已经能倒背如流了。
“你自小就聪明且心智成熟,从不让我和你娘操心。再加上乐乐的病…”萧霆轩低下头,眉宇间笼罩着淡淡哀伤。
“乐乐十岁生日那晚,她再次发病。我们都以为她撑不下去了…那一次,她躺了七天七夜…后来,她醒了。”
萧亦悦眼神迷茫呆滞,恍惚间忆起三年前,母后抱着昏迷七天后醒过来的三妹,一脸的激动和喜悦。甚至,她看见素来刚强的母后居然流下了泪水。母后整整照顾了三妹一个月,甚至,忘记了她十二岁的生日。
萧霆轩抬头望天,“你和苏贺的事,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萧亦悦一愣,却见他转过头来,微微一笑。
“如果你娘真的反对你们在一起,早就在最开始加以阻止了。”
萧亦悦怔怔的看着这一刻笑得如此温暖却令她有些陌生的父皇,“那为什么…”
“因为你是她的女儿。”萧霆轩轻轻一叹,“悦儿,做父母的,都希望自己的子女安好幸福。你母亲,她虽然有时候*了些。但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他拉着萧亦悦在亭子里坐下,父女俩已经有好多年不曾这般心平气和的坐在一起谈话了。
“你可能不知道,我和你娘,与苏贺还有一段不浅的渊源。”
萧亦悦讶异的看着他,“什么渊源?”
萧霆轩笑了笑,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缓缓讲述二十年前的往事。
萧亦悦沉默了,“也就是说,苏父之死,其实间接的与母后有关。”
“嗯。”萧霆轩轻轻应了一声,眼神有些黯淡。
“我认识苏贺的时候,他才只有五岁。”
萧亦悦低着头不说话,萧霆轩继续道:“悦儿,苏贺其实并非你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至少我知道。”萧亦悦抬头,目光清亮如水。
“他爱我,我也爱他。”
萧霆轩哑然,而后失笑。
“是,我不否认这一点。”
萧亦悦扬眉,“那不就得了?”她站起来,迎面吹着风雪。她身姿挺立,如寒雪之中屹立不倒的寒梅,灼灼生辉。
“父皇,或许在你和母后眼里,苏贺心思难测,不可靠近。可是—”她回过头来,目光直直的与萧霆轩对视,带着莫可名状的坚定与执着。
“他却将唯一的温暖留给了我。父皇,我不是三岁小孩子了。我有心,我能感受得到谁对我真心还是假意。无论在世人眼里苏贺是什么样的人,我只知道,他爱我、宠我、疼我、惜我。懂我!”
萧霆轩微微一震,萧亦悦却微微一笑。
“当年母后与皇祖母惊才绝艳,倾倒多少天下男儿?她们同样的骄傲,同样的洒脱不拘泥与小节,更不喜宫中繁华。可是,她们却为何独独为了您和皇祖父,甘愿折去双翼,留在这深宫高墙之中?”
萧霆轩默然,深深看向萧亦悦。良久,他才微微一笑。
“悦儿,你长大了。”
萧亦悦含笑不语,萧霆轩负手走到她身边,低低开口。
“即便知道你聪慧玲珑,然在父母眼里,仍旧不希望自己的女儿日后所嫁非人。今日,她为你举办寿宴,选举驸马,其实最大的目的,还是消散你心中因担心我们反对而一直偷掖着不敢说出的事实公布于众。也让彻底打消朝中那些想要攀上皇家而对你生出不轨心思之人的念头。”
萧霆轩眼睫微颤,这一点,她确实从未想过。
“她命人在你食物中下药,也是想要试探一番苏贺,他到底值不值得你付出。”
萧亦悦眼底含了泪光。
“今天过后,她终于放心了。有一个人,会用毕生的生命来代替她补偿对你缺失十几年的母爱和关怀。”
萧亦悦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
“母后…”
萧霆轩摇摇头,“悦儿,你小时候,从不叫这两个字的。”
萧亦悦浑身一震,忽而跑出了亭外,直直奔向龙琰宫的方向。
萧霆轩站在原地,微微含笑。
……
当晚,自帝后成婚以来,天圣帝萧霆轩第一次被妻子赶出了房门。屋内,烛光朦胧,冰雪映着窗纸拉出两道同样婉约柔美的影子。隐约听得见低低的抽泣声和苍凉而欣慰的感叹声。
那一晚,母女关系逐渐黯淡的皇后和长公主在殿里抱头痛哭。
那一晚,天圣帝一直站在门前,负手而立,遥望深夜雪舞。
那一晚,名动朝堂的苏相坐在书房里,垂眸凝视着画中倾城女子。旁边,一只历经岁月却仍旧芳华灼灼的芍药静静安躺,衬着女子唇边淡淡笑容,亦发绝代无双。
那一晚,多少人对夜沉思,多少人失魂落魄。
直至三天后,那一场决定性的考验来临。
偌大个校场,风声鹤鹤,雪花飘舞。场内站着一个人,青衣黑发,玉姿颜容。场外,无数百官默然伫立。看不见,也听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
萧亦悦站在角落里,仍旧戴着面纱,眼神静然而清透,含着淡淡的笑意。
三个时辰后,大门吱呀开启。
所有人豁然抬头。
一缕白光自那缝隙中传出来,那个男子,青衣如竹,颜容无双,脸上带着微微的苍白。嘴角却露出淡淡暖意。那暖意若春风拂来,纷纷扬扬的雪花似被他脸上的笑容融化。
冬天走了,春天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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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今晚第一卷会完结,但没想到还是不能写完。亲们,真的很抱歉。还差一千多字,明天一定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