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贺云棠是听你的话来和我喝酒的是不是?他那个样子,今天却谨慎小心得不得了,突然就变聪明了,我就知道他背后有个军师的,嘻嘻,没想到还真是你。”绯雪再次替她倒上酒,说道:“清风酒不错吧,好喝又不醉人是不是?你喝呀,喝了这杯,我就告诉你那山叫什么名字,而且它不在大昭呢。”
“不在大昭?”祁天晴又喝下一杯,然后问:“那……那它……它在哪儿……”话问完,她已经支撑不住地趴在了桌上,呢喃道:“你告诉我在哪儿……我……我一定得找到它……一定……”
“苏……苏幕……”
“天是不是黑了……他得忙完了吧……”
绯雪看着后面进来的苏幕,笑道:“呀,你来得正好,听到没,她醉了还在叫你呢,真不知道你这么个怪物,到底哪里让她看上了,嘻嘻。”
“你让她喝了清风酒?”苏幕走过来,看向桌上趴着的祁天晴。
绯雪笑道:“那当然了,这可是大昭的名酒,她嫁来大昭,自然得尝尝,没想到她酒量真不错,竟然喝了这么多才倒下呢!”
苏幕看她一眼,低头扶起祁天晴,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然后将她横抱起来。
她要睁眼,却睁不开,只是不耐地嘟囔道:“是谁,是谁碰老娘,老娘还有正事呢……我还得问那山,那山它到底在哪儿……”
一到上元宫,祁天晴就难受起来,晕晕乎乎在门口吐了好一会儿才进去,结果临上床又吐,她一整天忙着筹划灌酒的事,都没吃什么,现在吐起来几乎都是水,吐得难受至极,几乎连苦胆都要吐出来了,等最后苏幕将她抱上床时早已软成一滩烂泥再没有一丝力气。
“山……山……”宫女才替她换好衣服,她却一把抓住宫女的手,有气无力道:“绯雪,你说……说那山叫什么,它叫什么来着……”
苏幕走到床边,轻声道:“那山叫金顶山。”
“金顶山……金顶山……听着怎么这么熟悉……金顶山……它在哪儿来着……”
“我知道它在哪儿,你先睡着,睡醒了我再告诉你。”苏幕说着,将她胳膊放进被子里,又将被子盖好。
她总算放松下来,闭了眼微微弯起唇角道:“嗯,好……我睡……睡醒你再说……可是……头痛……头好痛,难受……”说着,眉头深深皱起来。
苏幕将冰凉的手贴在她额头上,轻声道:“睡醒了就不痛了。”
“嗯,这样……舒服……”
“睡吧,我不把手拿开。”苏幕说道。
“嗯……你的声音有点像小苏苏的声音……”她嘴角浮起一丝笑来,声音渐渐减弱,最后只变成了细微的呼吸,宫女一一退下,苏幕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她,久久,将了另一只手到她额头上,之前的手缓缓移下,轻轻触上她酒后酡红的脸颊。
她的脸,这样抚起来会是什么感觉呢?第一次,他有些后悔自己曾经没有这样抚过一个女人的脸,那个时候他竟不流连歌舞廊坊,却只醉心于刀剑江湖,或许,是和婴儿的脸相似吧……他曾抚过婴儿的脸,那是二哥才出生的女儿,抚上去暖暖的,软软的,比什么都舒服。
夜里的带着比一丝清凉,吹往每个角落,无双殿前广阔的抱厦下,昏黄的灯笼随风摇摆,一身红衣的绯雪站在方砖铺就的空地中央,静静看着眼前的风铃,那风铃由一片片的碎玉制成,随风拂动,会传来“叮叮叮”的响声,不知是给夜加了些喧闹,还是让夜显得更清幽空寂。
苏幕自远方走来,一步一步到她身旁,然后停下来。
绯雪依然看着那风铃,笑道:“怎么样,你那王妃醉得一塌糊涂吧,别的酒喝醉了倒还好,清风酒的后劲来了,可是痛苦难当呢!”
苏幕静静站着,并不说话。
绯雪转头看向他道:“怎么,心疼啦?你这死人能心疼么?心都没有,还会有感觉?”
苏幕将视线投在她身上,缓缓道:“若不想说,可以不说,以后别这样。”
“哼,我这呀,只是个小小的惩罚而已,让她以后再不敢再我身上动心思。还有,苏幕,你也别想,我是不会说的,这不是我愿不愿说的问题,而是……我们可以是合作者,也可以是朋友,但我还是我,你还是你,我不可能因为你,而把自己牺牲了。”
“我不会对你动心思,我的一切掌握在你手上,没必要冒险。只是,我想你对她宽待些,她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有我们都不再有的天真与冲动。”
“天真……与冲动……”绯雪静静看着远方,不由怅惘。是啊,不只是苏幕,就连她,也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正常人,夏侯翎身上的生机,是她与苏幕都没有的,苏幕是个死去的躯壳,而自己是个活着,却明明已死去的躯壳。
“你想复活么?”她问。
苏幕静静回答:“以前从未想过。”
“那就是说现在开始想了,因为她的出现……”绯雪缓缓道:“你会想,当然会想,如果你是个真正的人,你就能和她做真正的夫妻,能像普通人一样海誓山盟,相约白头,然后成亲生子,少年夫妻老来伴,一生过得辛苦却又自足。可是,苏幕,我能肯定,这世上没有重生之法,我来的那个地方的确是个世间绝无仅有的地方,只有那里有这些外人无法相信的秘术,可就连那里,也没有重生之法。那里的人可以想办法让自己活得久一点,可以想办法治许多外面治不好的病,但无论怎样,他们都得死,像我这种用魂魄来驻颜的术法是那里最大的罪恶,也是最高深莫测逆转常伦的术法。而且,那是个古老的部落,那个地方也是外人所不知道的地方,他们不愿与外界往来,无论是外人要进去,还是他们出来,都是不被允许的,当年我匆匆忙忙逃出来,不知走了多少路,现在让我自己去找,我都不一定能找到。”
苏幕静默着不说话。
绯雪轻轻道:“苏幕,我真羡慕你,你连生命都没有了,却还能有个人这样喜欢你,而我……就算我现在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就算我如愿地让所有男人看见我都挪不开目光,可是……还是没有人真正喜欢我,从来就没有。”
……
太阳升到中天时,祁天晴才从床上醒来,顿时只觉得头痛欲裂,像有人拿钻子把脑袋分成了几瓣一样。
“唔……好疼……”她想紧紧将头按住,手却在被子里没力气拿出来。
花菱连忙跑进来,扶了她道:“王妃醒了,来先起来喝些汤吧,喝了汤就不那么难受了。”
祁天晴好不容易从床上坐起来,喝了两口汤,人才清醒了些,不由按了头道:“这是上元宫?我不是一直在自己房里睡么,怎么突然又跑这儿来了?”
花菱回道:“昨天晚上王妃在无双殿喝醉了,上元宫离无双殿进些,所以陛下才将王妃抱到了上元宫。”
经过提醒,祁天晴这才想了起来,不由大惊道:“对呀,我昨晚在无双殿,我……”她想起了自己的任务,想起了自己的计划,也想起昨晚计划进展得很顺利,贺云棠成功把绯雪灌醉了,绯雪果然回忆起了过去,回忆起了那个会秘法的门派,甚至还说到了那里的一座山,只是……后来呢?
难道后来自己就醉了?她竟然能做这么蠢的事,在最关键的时候自己把自己喝醉了!
沉默一阵,她隐约觉得怪怪的,突然抬头道:“我问你,无双夫人醉了没?”
花菱想了想,摇头道:“好像是没有,似乎昨天晚上,陛下把王妃哄睡了之后还去无双殿和无双夫人说了话的。”
“果然如此!”祁天晴恍然大悟,懊恼道:“我就说事情怎么进行得这么顺利,原来她是装的!先装醉,然后又哄我喝酒,还拿了什么清风酒,她喝的酒都和我不同,这绯雪,一定是故意的!太精了,真是太精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我输就输在人太年轻了!”
花菱劝道:“王妃,您以后别再这样喝酒了,昨天晚上吐了好多,一直喊头疼,好在陛下脾气好,要不然……王妃您可全完了,而且醉酒又伤身。”
“我昨天还吐了?”祁天晴有些不忍回首,没想到她竟然醉成这样,以前虽然也醉过,但顶多是晕一点,睡一会儿啊,没想到这回还吐了,一定是夏侯翎身体不行。
花菱点头道:“吐了,外面吐了,又把房里也吐了,好像还吐到了陛下身上……所以奴婢才担心得不得了,就怕陛下生气,奴婢想自己扶王妃的,陛下却一直自己抱着。”
祁天晴一听,惊喜道:“他抱我?而且我吐到了他身上他都还抱我?”
花菱稍作回想,“哦,那个时候已经没抱了,是扶着王妃的,好像也有抱,最后抱王妃到床上来。”
“怎么抱?这样抱?”祁天晴伸出双手比划着,花菱点点头,奇怪地看向她,她却早已忘了头痛,忘了计划失败反被设计的失落,一心想着当时的场景,就恨自己竟然是醉着的。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今秋的声音,“陛下。”
祁天晴立刻抬起头来,只见换过的红色地毯尽头,一抹白色的衣袂出现,苏幕从外面一步步朝床边走来。
她突然觉得雀跃,觉得惊喜,竟然还有些不好意思。
苏幕站到床边静静看着她,却不说话,她竟然也不知从哪里冒出了几分羞涩,脸上含着笑沉默,却也不说话。看这情形,作为女人敏感的本能,花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头道:“王妃,奴婢去给您准备饭菜。”说着就退了下去。
苏幕坐到床边问:“头还疼吗?”
祁天晴点头,“有点。”
他沉默半晌,说道:“以后不要再喝酒了,特别是清风酒,喝时不觉得,几杯之后就会不知不觉醉倒,且醉了十分难受。”
祁天晴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喝的时候不觉得,而且还特别好喝,感觉喝几坛都不会有事,结果竟然稀里糊涂就醉了,这都是绯雪害的,她真阴险,自己喝别的酒,却让我喝这个酒,也怪我,之前竟然没熟悉一下大昭酒品的特点,要不然就不会着她的道了!”
苏幕看着她不作声。
她抬头认真道:“那她说的她喜欢的那个人,她师傅,还有那个很大,又很险,长了很多特殊药草的山是真的吗?完了,这一回已经是打草惊蛇,再要从她嘴里套出话来就更难了!”
“长宁——”苏幕说道:“不要再想这些了,我昨晚已问过绯雪,她告诉我,那是个古老的部落,他们不愿与外界接触,所以有意隐藏着行迹,根本难以找到,而且她很肯定,那里没有重生之法,那里的人也照样生老病死,与外界没什么不同。”
祁天晴低头玩自己的手,似乎并不准备因为他的话就将一切作罢。
苏幕缓缓伸手,将她手握住。
祁天晴有意笑道:“哎呀,真冰!”
他认真道:“别再为这事费心力,也别因此而辛苦自己,若,若你再这样伤害自己,我就送你回黎国。”
要是没记错,这几乎就是他说过的最关心她的话了,她没想到他这么漠然,这么一心为使命而努力的人会说这样的话,尽管这话听起来并不太甜蜜,但……
“你这是关心我?是关心我吧?却还说得这么难听。”她看着他得意道:“哼,我才不放进心里,你不会舍得送我走的!”
“没什么是我舍不得的。”苏幕淡淡道:“长宁,我说过,我没有想做的事。我永远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要该做,我就能去做。”
祁天晴才要回什么,却突然捂向自己胸口,难耐地紧皱起眉头。苏幕立刻扶了她,问道:“怎么?之前的内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