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得人舒张不开身子,风一阵接一阵地吹,偌大的巫司殿里,幽静而阴暗,巫司看着她,脸上也是一大片的阴暗,她低着头,吓得连气都不敢大声喘一下,却坚定地跪在那里,不动不移。睍莼璩晓
她知道,从来没有规定说幻境受罚可以让人去帮。但也没有规定说,不可以让人去帮,所以答应与否,全凭巫司一句话。当时的巫司,自然就是聂阳。
聂阳是所有巫司院都害怕的人,包括她。他的职位权力在整个巫司院中最高,而且为人严厉而刻板,没有人见过他温和的时候,甚至似乎连笑也不会笑,身上唯一可取的,就是赏罚分明,极端公正。而她知道,所谓公正不过是假象而已,巫司当然是不公正的,他仅仅因为自己的容貌不那么讨人喜欢,所以就对她多次挑剔——当时她,真的这样认为。
她想既然他嫌自己丑,那有机会让她消失,他当然愿意了,所以她想,她还是有机会被同意的。果然,聂阳就同意了。
那天,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之后他对她说:“黑暗幻境里一切都是黑的,进去,就如同步入危险中的盲人。”
她说,“巫司大人,我知道。”
他又说:“在里面受的伤,出幻境后仍然还有伤,在里面身死,出幻境的也只是一具尸体。”
她说,“巫司大人,我都知道,我愿意进去,求巫司大人成全。”
于是,她进入了黑暗幻境,随她进去的,还有聂阳从身上拿出的一只青铜镜,他说这是与处罚无关之人须佩戴的护身镜,在幻境能护人周全。
没有修为术法的她全靠这只青铜镜才能找到赤明、救下赤明,可她到三十年后的今天才突然想起来,族中从来就没规定过与处罚无关的人可以进入幻境,那为什么会有专门准备的护身镜佩戴?
找到赤明时,赤明正困在一处幻境的冰窟,已经接近昏迷。她将他救起,带他离开,又与他一同寻找幻境的出口。
他自然问她,“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幻境?”
那一刻,她真的想说出自己的名字的,想告诉她那个相貌平庸得有些丑的侍花女苦苦思慕了他三年,想告诉他她担心他,所以求巫司大人送自己到幻境,想告诉他,哪怕为他死去她也甘愿。
可在她鼓起勇气要说出口时,他说,“你的声音,和她很像,莫非你的出现,只是我的幻觉么?”
她知道他说的是谁,于是那将要出口的话深深咽了下去。
她的脸并不怎么样,可她的声音却并不难听,甚至好听,然而她却很少说话。因为在进巫司院的第三天就有人说她,“你的声音竟然像璇姑娘的声音,让人一听就想起璇姑娘的样子来,想着璇姑娘的样子再看你的样子,实在有些吓人。”
于是,她再不敢理直气壮说话,成了一个会说话的“哑巴”。赤明心里盼望的是璇姑娘,如果告诉他身边的人是自己,他是不是会难受万分,反而心灰意冷?更何况,他提到美貌的璇姑娘,她再没有勇气说出自己是谁了。
她打算一直不告诉他,打算就这样让他沉浸在璇姑娘的幻想里,直到出去,可是天意弄人,现实却并不按她设想的来。
两天后,他们遇到了山石崩塌,被封在了一个小小的山洞内,根本就没有逃生的可能。他们相偎取暖,唯一的安慰就是身边还有对方,这样哪怕死也不那么恐惧。
赤明拥住她,是因为心中对璇姑娘的幻想,是因为她是他绝望中最后一点点慰藉,她躺进他怀中,是因为那是她唯一的,最美的梦……她庆幸自己来到了幻境,这样竟然能与他死在一起,竟然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与他结为夫妻。
如果当时真的就那样死去,那后来的一切将不会发生,她们两人都会以最喜悦的心离开这世界,带着对彼此下辈子的承诺。依偎在他身旁的她始终没有说自己的身份,她想,已经不用说了,等到下辈子,她一定不会再生成这个样子,一定也要做个和璇姑娘一样的美人,那个时候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注意到她,圆他们今生未能圆的梦。
可是被封住的山洞却出现了生机,当大石颤动,出现一个小小的洞口时,她把他推到洞旁,把率先逃生的机会让给了他。在他还记都不记得她是谁时她就能冒死进幻境帮他,更何况是现在他们已经互许终身。她不愿他冒一丝丝的险,最大的希望,就是他能好好的。
在她的帮助下,处在黑暗中的他成功出去了,在他想开始救她时,洞口却再次被封住。
四周全是坚硬的石头,里面小小的空间是如此的不牢固,他们谁也不敢乱动石头,小小的石缝里,她对他说让他快出去,只要他出去,幻境就能解除,她自然能得救。赤明在她的劝说下离开了,继续寻找幻境出口。
黑暗而阴冷的山洞里,不再有食物,除了自己,不再有任何人的声音,她带着虚弱的身体,开始疲惫却又充满希冀地等待。每一刻石头都可能掉下来将她砸得血肉模糊,可她却在每一刻都担心着赤明,怕他一个人找不到幻境的出口,怕他心里太着急她而遇险,每一刻都是那么痛苦煎熬,她只能通过幻想两人的未来而度过这煎熬。
她的担心当然不必,赤明是聂阳巫司手下最有前途的弟子,是整个巫司院最引人注目的人,他成功走出幻境,然后幻境按族中规定自动解除,她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