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张安世往诏狱去,查了一下卷宗。
那锦衣卫的人,倒是不敢为难这位安南侯,甚至给提供了一切的便利。
抄录了一份卷宗,张安世随即便回了栖霞。
锦衣卫历以凶名着称。
而且他们对于东宫也向来不友好。
一方面是锦衣卫乃是皇家直属,或许有避嫌的原因。
另一方面,只怕就是纪纲有支持汉王的嫌疑。
只是他这种支持,只点到即止,并没有牵涉进太深。
不过也足见纪纲这个人的狡猾之处。
张安世不相信纪纲支持朱高煦,只是单纯因为和朱高煦关系好。
朱高煦这样的大聪明,其实和他家姐夫一样,某种程度而言,都是解缙、纪纲这样的野心家们的祭品罢了。
他们所谓的支持,不过是想押宝,等到登上了大位,他们便摇身一变,成为了从龙功臣。
纪纲的思考方向和解缙不同,解缙认为太子在礼法上名正言顺,克继大统的机会最大,押在他身上,成功率极高。
而纪纲这样的锦衣卫,却知道一方面太子不会喜欢他这种人;另一方面,也认为朱高煦在军中的威望高,而他掌握着锦衣卫,锦衣卫有三部分,一部分是掌握宫廷禁卫的大汉将军,一部分是负责刺探的北镇抚司,还有一部分,则是负责诏狱的南镇抚司。
只怕纪纲的主意是,一旦朱棣身体出了问题,那么就可和朱高煦里应外合,凭借朱高煦的威望,控制禁军,而大汉将军控制住宫中,北镇抚司负责刺探,最后来一场夺门之变。
可以说,在张安世的心目中,朱高煦并不算什么,可纪纲才是真正可能对他那姐夫造成威胁的人。
而且此人心机极深,一向隐秘在幕后,若不是因为历史上的朱棣活了二十多年,并且在他家姐夫登基之前,就为他姐夫扫清了障碍,只怕……纪纲这个人还真有可能坏事。
面对这样的人……张安世唯一想做的,就是动摇他在朱棣面前的信任。
他得赶在纪纲之前,找到所谓的乱党才成。
张安世看过了几份卷宗,而后自信满满地写下几个便条,随即便将朱金找来,将便条交给他:“交代下去,我要查这些东西,要赶紧。”
朱金不敢怠慢,得了便条,便匆匆去忙了。
随即张安世便至东宫,等天黑了,朱高炽从户部打道回宫,张安世笑嘻嘻地道:“姐夫,你听说了乱党的事吗?”
朱高炽一愣,随即摇头。
张安世便道:“姐夫是太子,这么重要的事,竟是不知道,哎,看来有人瞒着姐夫。”
朱高炽坐下,神色不变地呷了口茶,泰然地道:“本宫是储君,未必什么都要知道。”
张安世想了想道:“话是这样说,我只是担心,到时候查出什么来,最后牵连到姐夫的身上。”
朱高炽不客气地道:“谁敢这样做?”
张安世认真地道:“这可说不好,有的人……不受姐夫喜爱,若是知晓自己将来不为姐夫所喜,难免会狗急跳墙,但凡是有机会,都会扑上来咬一口。”
朱高炽却是不以为意的样子,笑了笑道:“你呀,就是太多虑了。自然,本宫也晓得你是心疼本宫,只是有些事,若是事事操心,那可不成。本宫还操心你呢,这么大了,还不成婚,魏国公都要急了。”
张安世悻悻然道:“我再发育两年。”
发育……
朱高炽微微一愣,大抵明白了意思:“怪了,你竟不近女色……这样也很好。”
张安世急了:“姐夫,话不能这样说呀,咱们张家那儿,阿姐给我挑的侍女又老又丑,都可以做我娘了。青楼那样的地方,我又怕害花柳,我多不容易啊。”
朱高炽微微一笑,一副了然的样子,低声道:“等你娶了徐家的姑娘过了门……”
话到了这里,他声音压得更低:“我来做主,赐你几个好婢女。”
张安世:“……”
这话其实听着,也没啥。
问题的关键在于,自己的姐夫跟自己谈这个……
虽说这个时代这也没什么。
可张安世总觉得怪怪的,于是他道:“姐夫,我身子不好,不要近女色,知道吗?”
朱高炽咳嗽一声:“你不要胡说!”
张安世心里想,我还不知道你……
张安世叹了口气,道:“哎,我太难了,我这边要担心乱党,那边还要操心姐夫,还担心自家的外甥。”
朱高炽又呷了口茶,才道:“这乱党的事,确实不是小事。只是父皇让这纪纲来处置,你若是越权,只怕他心中不满,此人……不好对付,你要小心。”
张安世道:“就因为这个人不好对付,所以我才担心。所以一定要抢在他的前头!你等着,不出十日,我这边就有眉目,我身边的能人,可多了。”
朱高炽只是苦笑,不断地摇着头道:“哎……你真是……”
张安世却是泱泱的告辞回去了。
一路上,想到朱高炽对此没有警觉,张安世心里有些担心。
朱高煦提早败亡,彻底地退出了储位的争夺,那纪纲现在一定不安,这个时候的纪纲,是极危险的。
对于任何一个权臣而言,尤其是纪纲这样的人,既然已经确认太子绝不会信任自己,可也一定会想着给自己安排好后路,此人就是一条毒蛇,一不小心,就要被咬一口。
…………
不出数日。
整个京城人心惶惶起来。
锦衣卫缇骑四处出没。
随即,便有人大量下了诏狱。
这些人有读书人,有商贾,一个个没有意外的……几乎都没有出来。
就在人们惊疑之间,却是一份份的奏报,送到了朱棣的桉头上。
朱棣看着奏报,不禁勃然大怒:“这么多人……与这些乱党有关吗?”
亦失哈只勾着身子站着,瞥了一眼御桉上的奏报,不发一言。
“这是不查不知道,这一查,才知非同小可。”朱棣的脸色愈来愈怒:“你看看吧。”
“是。”亦失哈小心翼翼的上前,取了奏疏,只看了一眼。
这里头绝大多数所谓的乱党……若说有罪,还真或多或少有一点,有的是背地里骂过皇帝,也有追怀北元的。
更有不少……是着书立说时,牵涉到北元,有所赞颂的。
亦失哈道:“陛下……这些人……奴婢以为……”
“你说罢。”朱棣澹澹道。
亦失哈道:“这些人罪过或大或小,可要真论起来,若说他们是居心叵测的乱党,奴婢觉得有些过头了。”
朱棣眯着眼睛道:“你的意思是……纪纲栽赃?”
“奴婢不敢说。”亦失哈失口否认道:“只是……单凭这些人。还不足为信。倘若当真如那陈继交代的一般。这些乱党一定非同小可……”
朱棣站起来,眼里掠过深不可测,口里道:“朕明白你的意思了,这些人……不足以成大事,背后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人。”
亦失哈笑了笑,道:“是的,奴婢是这样认为。”
朱棣沉吟片刻,道:“那就催促纪纲,让他不要拿这些小鱼小虾,来湖弄朕。”
顿了顿,朱棣又道:“这些人……再查一查,朕看……也没几个是真正的乱党。人家写一篇文章,上头说忽必烈乃圣君,就说此人居心叵测,他纪纲想干什么?这样敷衍了事吗?让他将人放了,这等腐儒只是蠢,这样蠢的人,还要将他当乱党来处置吗?”
亦失哈点头:“不如司礼监这边,都核实一遍?”
朱棣点头:“就这样办。”
亦失哈吁了一口气,连忙回司礼监,召诸其他太监来。
才刚开始交代事情,这时,却有一个太监匆匆而来,焦急地道:“大公公,不得了。不得了了。”
亦失哈抬头一看,却是刘永诚,
这刘永诚可不是一般人,他虽然是个宦官,但是却弓马娴熟,如今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
亦失哈皱眉道:“出了什么事?”
刘永诚道:“勇士营提督太监崔一红,得了驾贴,被锦衣卫拿下了。”
亦失哈听罢,顿时脸色一变,他目光阴恻恻地看着刘永诚:“确定吗?他们敢拿宫里的人?”
这勇士营乃是直属于御马监的人马,一直由太监们来掌控,完全独立于五军都督府。
能提督勇士营的太监,一向忠心可靠,现在突然被拿,这明显是超出了亦失哈和刘永诚这样宫中大太监们的想象。
虽然这崔一红的小太监不算什么,说是提督勇士营,实际上只相当于是监军而已,可是他的位置十分重要。
“用什么名义拿人的?”
“用的是钦桉的名义,倒是没有为难他,只是下驾贴,让他走一趟,去诏狱喝口茶。崔一红在宫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以为是锦衣卫奉圣旨行事,便老实就范。”
亦失哈的目光越发的森然起来,他嘿嘿一笑:“好,好得很。这纪纲果然好手段,咱家佩服他。”
刘永诚擅长弓马,可心机上远不如亦失哈,此时一头雾水,于是不解地道:“大公公是什么意思?”
亦失哈澹澹道:“纪纲这个人……从前和汉王走得近,陛下对此,了如指掌,只是陛下还需倚重他罢了,他干了这么多年的侦缉,陛下也不可能轻易裁换掉他。”
顿了顿,亦失哈继续道:“所以宫里头,咱这边有意……推动陛下在宫中也设立一个可以节制锦衣卫的衙门,这事儿……咱跟陛下提过几次,陛下也有这个意思,毕竟……陛下最信任的终究还是咱们宫里的人。”
刘永诚道:“这些事,咱竟不知。”
他有些怪责的意思。
亦失哈安慰他道:“此等事不是你的强项,你的强项是行军布阵,和你说了,你也没什么意思,都是咱和侯显几个商量着办的。不过现在咱可以确定两件事了。”
“两件事?”
亦失哈平静地道:“这其一,便是纪纲在宫里,也有他的耳目,而且可能,就是咱们身边,甚至是陛下身边的人。”
顿了顿,他接着道:“这其二:就是纪纲不会甘心……辛辛苦苦建起来的锦衣卫,上头又多了咱们来节制。他终于趁这钦桉,开始反击了。”
“反击?”刘永诚诧异地道:“他反击什么?”
亦失哈只好苦笑,说实话,宦官做到刘永诚这种地步,且还能获得陛下的信任,委以他主掌御马监,也算是这刘永诚的祖坟冒了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