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看向金忠:“金卿家以为如何?”
“若如此,那么进入亲军的,就都是真正的良家子了,臣以为此策甚是妥当。”
张安世道:“再有,所有官校之后,入亲军的向校尉,该另列亲军籍,所有列亲军籍之人,北镇抚司不得随意裁撤,但凡要裁撤,都需经内衙以及南镇抚司共同核验,再奏报陛下,由陛下勾决,方可核准。”
“这便可大大地保障了他们的地位,即便他们在卫中,为上官所不容,也照旧可以在卫中任事。卫中指挥使、同知等官,失去了裁撤大权,即便他们想要行不法之事,只怕列入亲军籍的校尉,也未必愿意跟他们承担风险,宁愿为上司所不容,否则,好处得不到,可能还给自己带来隐患。”
朱棣定定神,便道:“既如此,就照这么办吧。只是这官校学堂,花费只怕不少吧。”
“这个花费是其一,其二是臣以为,锦衣卫亲军,也该涨一些薪俸了,至少让他们的生活体面一些。”
朱棣笑了笑,居然很是大方地道:“这个,内帑来出便是,朕不缺这点银子,这南镇抚司……”
朱棣顿了顿,接着道:“便交你来处置吧,敕你为锦衣卫指挥使同知,节制南镇抚司,还有那个内千户所的陈礼……令他为指挥使佥事,辅佐南镇抚司的事宜。南镇抚司下设诏狱、官校学堂、内千户所,设三个千户,分别管理。至于锦衣卫指挥使的人选,朕原本是想让张卿来接替,可现在思来,却另外需要斟酌了。内衙这边……”
说到这上头,朱棣便看向亦失哈道:“你拟一个人选,此衙就叫……”
张安世大胆地接口道:“不如叫东缉事厂?”
朱棣笑了笑,看向亦失哈:“听见了吗?”
亦失哈的心头,早已乐开了花。
这简直就是所有人都满意的结果。
金忠如愿,遏制了北镇抚司。
别看张安世只得了一个南镇抚司,可实际上……锦衣卫这等专门干脏活的事,张安世才懒得跳进去呢。可南镇抚司,显然就不一样了,依靠官校,可分走锦衣卫一部分的人事权,内千户所又得到了监督权,诏狱则又得到了刑狱复核之权。
等于是锦衣卫的权柄,一分为二,干脏活的事,张安世不沾,可好处却是一丁点也没落下。
至于同知,也算是锦衣卫的二号人物了。当然,锦衣卫有两个同知,都是指挥使的佐官,可张安世这个同知的份量,却不是其他人可以比拟的,再加上又多了一个陈礼作为佥事辅佐,下头再设三个千户。
一般人碰到这样的好事,不请人吃席,简直说不过去。
至于亦失哈,大内的宦官们,也跟着分了一杯羹。
当然,张安世之所以愿意拿出来分,是因为反正这锦衣卫不是他家的,大伙一块来吃,我张安世不心疼。
何况宦官们参与亲军,其实只是迟早的事,即便今日张安世不提出,十年二十年之后,也一定会出现东厂。
张安世此时也只是加快了这个历史进程,同时给亦失哈卖了一个人情,除此之外……其实还借南镇抚司,分走了东厂不少权力。
一箭三雕,完美!
朱棣当然更满意了,张安世想的很周到,而且按照这个设想,即便是新任命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在让其贯彻宫中旨意之下,也可以放心地用了。
于是朱棣带着好心情道:“那三个千户的人选,你报到朕这儿来,朕这边给你下旨,官校不要怕破费,招考的事,也拟一个章程送朕这里来。”
他嘱咐一声。
张安世连忙应了,见天色不早了,他担心着他的太子姐夫呢,便匆匆道:“陛下,臣……得告辞了,得去看看太子殿下和阿姐。”
朱棣挥挥手道:“去吧,去吧,你们都告退吧。”
张安世和金忠二人便一道出了殿门。
只是走出来后,金忠不断地长吁短叹。
金忠的叹气声这么明显,张安世想装不知道都不好意思了,便道:“金公何故叹息?”
金忠猛地瞪他一眼,怒道:“你也好意思来问老夫?”
张安世干笑:“这个……这个……”
金忠冷哼道:“你为何要拖老夫下水?”
张安世很认真地道:“这是因为……”
说在这里,张安世挠了挠头,才接着道:“还不是因为金公为人正直,历来对事不对人,即便有人冒犯您,金公也不会挟私报复,我心中敬仰金公……而且当时事急嘛,只好……只好……”
金忠:“……”
你比较老实……
这是张安世的回答。
这让金忠有点怀疑人生,张安世这家伙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呢?
“呵………”金忠冷笑道:“你与那秃驴关系不错,却来害我。”
张安世道:“金公,我冤枉啊,我和姚师傅关系清清白白,在我心目之中,金公才是最值得结交的人。而且那姚师傅睚眦必报,我哪里敢去惹他?招惹了他,我只怕晚上睡觉都不踏实呢!”
金忠只剩下吹胡子瞪眼。
不过他气闷了一会,便沉吟道:“你这小子还不错,居功而不自傲,有清醒的认识,锦衣卫这件事……你干的很对。”
他顿了顿,又道:“人人都畏惧纪纲,可是……人人都想做纪纲。而一旦成了纪纲一样的指挥使,最后人人都可能成为纪纲。唯独你,总还算心存着理智,当然,存着理智还不够,还得有章法,拒绝纪纲的诱惑不难,难就难在,趁此机会,提出一整套的章程出来。你这小子……孺子可教。”
虽然心里愤恨,不过张安世还真说对了,金忠这个人,对事不对人,虽然怀恨,却不得不说,在锦衣卫的事上,对张安世是赞不绝口的。
张安世道:“我和纪纲不同,纪纲所求的,是权位,可我乃国戚,所求的却是长治久安,和国祚绵长,所以但凡对这天下有好处的事,我都愿尽心去做。”
“有此见识,就已很难得了。”金忠不断地点着头,甚是欣慰地道:“世上有许多人,其实和你一样,不也是皇亲国戚?可他们目光短浅,照样与纪纲没有分别。你这小子,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好啦,你我就此别过吧……”
正说着,却见一个宦官慌慌张张地往朱棣所在的大殿狂奔。
片刻之后,张安世才走到了金水桥,便见朱棣脚步匆匆地领着人行来,后头的车辇呼啸着尾随在朱棣的身后。
张安世回头,忙道:“陛下……”
朱棣却是一把抓住了张安世的手腕,沉着脸道:“太子不成了。”
此言一出,张安世顿时想如同魂飞魄散一般。
朱棣此时顾不上张安世的反应,怒气冲冲地回头对身后的宦官道:“不要带此车辇来,取马,立马给朕取马来。”
说罢,再不管身后的人,心急火燎地带着张安世至午门。
总算有宦官匆匆地预备了几匹马来。
朱棣什么也没说,阴沉着脸翻身上去。
而后,领着张安世朝东宫疾驰而去。
一进东宫,却见这左右春坊十分清冷,显然,东宫的佐官们,已纷纷往内宫去了。
果然,等进入了内宫,朱棣便在寝殿外见赵王朱高燧低声和人说着什么。
朱高燧一见到朱棣来了,便立即快步上前道:“父皇……”
朱棣怒道:“太子呢?”
朱高燧随即便哭:“皇兄……皇兄吐血一斗,怕是不成了,幸好儿臣……请了周神仙……这才勉强吊着一口气。”
张安世听到吐血一斗,脑子顿时嗡嗡的响。
这要是吐了一斗的血,人不该早死了吗?
朱棣打了个冷颤,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朱高燧。
朱高燧便嚎哭着道:“父皇,父皇,快去见见皇兄吧,皇兄他……他……”
说着,泪如雨下,捶胸跌足。
朱棣再没有多说什么,径直入殿。
在这殿里,只见朱高炽正躺在床榻之上,床榻边上正有一个穿着布衣的老者,此时预备了一碗东西,正要给朱高炽喂下。
太子妃张氏在一旁,早已是哭哭啼啼。
朱瞻基则跪坐在一个角落里,此时没人理他,却也呆滞得一言不发,眼里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一见如此,张安世最是激动,先是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推开了这老者,大呼道:“这是什么东西。”
老者吃惊,打了个趔趄,一碗符水便泼溅了出来。
见张安世来了,从榻上,一只手软软地抓住了张安世的手腕:“安世,你可算还活着……咳咳……咳咳……方才听你无恙……咳咳……”
张安世低头,便见一脸苍白的朱高炽。
此时,张安世打了个冷颤,他咬着牙关,连忙反手握着了朱高炽。
朱棣则一步步走近榻前,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榻上的朱高炽,深吸一口气,竟是一时无言。
“见过陛下……”
周遭所有人拜倒在地,纷纷叩首。
出于对朱棣的畏惧,朱高炽也想勉强撑着起来。
只可惜……他似乎用了很大的气力,身子依旧纹丝不动。
朱棣则是回头,冷冷地看向这殿中的御医,沉声道:“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来的乃是许太医,许太医连忙拜下道:“陛下,太子所患的乃是急症,臣等……一时难以辨别,只是赵王殿下请来的大夫,却说有救治之法……”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了那个被张安世推开的干瘦老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