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失哈立即开始想这都知监里的一些熟人,心里滴咕,莫不是……还有人信奉那白莲教?
他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凝重起来。
张安世回头,看一眼亦失哈:“让人去问一下,这崔英浩是否在此处?”
崔英浩……
亦失哈对这人有印象,此人乃都知监的司书,也算是监里重要的人物了,平日里很老实,不太和人说话。
没想到是此人啊!
于是亦失哈连忙给一旁的宦官使了个眼色。
片刻之后,宦官去而复返:“回大公公的话,崔公公他……去了刘妃处……”
张安世:“……”
亦失哈道:“其实真要找这人,让咱知会一下,教他到司礼监来就行,这宫里大,宦官们的职责又不定,比如这都知监的崔英浩,他乃司书,负责的是宫里行移,还有关知的传递,人不定在哪里呢。”
张安世道:“没事,我只是怕他事先有察觉,跑了而已,走吧,去找他。”
亦失哈点点头,众人至一处寝殿。
只是到了寝殿之外,张安世等人便不能进去了,亦失哈体谅张安世,于是下令道:“去将崔英浩那奴婢,给咱抓出来。”
“喏。”
宦官就是如此,但凡有人撑腰,便觉得自己腰杆子挺得直,当下一群人如被阉了的虎狼,冲了进去,片刻之后,七手八脚地扯着一个宦官出来。
这宦官大呼着:“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你们这是要做什么!你们好大的胆,好大的胆……”
他不断地呼救,等见到了亦失哈,便急道:“大公公,大公公,您救救我,救救我啊。”
亦失哈只冷冷一笑,看也不看他,却是轻飘飘地道:“但凡有本事的人,谁会入宫做奴婢啊!所以咱一直说,这宫里头别看有的人人五人六,可其实啊……都是窝囊废。咱是窝囊废,你们也是,如若不然,早在宫外头风生水起了,再如何,也能保住自己的卵子。”
“之所以咱们能人五人六,能体体面面,不是因为咱们有什么出息,而是因为……陛下只取了我们一样东西,那就是忠心。有了这忠心,哪怕咱们再怎么没本事,再如何烂泥扶不上墙,宫里也会给一口饭吃,管教他饿不着,冻不死。”
说到此处,亦失哈顿了顿,接着声音高亢了许多,道:“可有的人……吃饱了饭,人五人六了,便真以为自己有了本事,以为自己了不得了,以至于连这一份忠心都忘了,这样的人,咱也懒得去议论他的品行,却只知道,他离死也不远了。”
崔英浩听罢,便匍匐在亦失哈的脚下,不断地磕头:“奴婢若是犯了什么错,大公公您教训奴婢便是了,奴婢给您叩头,谁不晓得,这宫里头,只有大公公您最心善,自体恤咱们这些奴婢……”
亦失哈冷笑一声,道:“呵……可惜,你不是犯在咱的手上,求咱也没用,威国公,他就交给你了。”
崔英浩这才注意到了张安世,于是又忙磕头道:“万死,万死啊……奴婢没做错什么啊,奴婢……”
他说着,不断地给张安世磕头。
张安世冷冷地道:“不要做戏了,省着一点眼泪,到时候自然有哭的地方,老老实实回答吧。”
这边闹得很大。
以至于……就在那寝殿里的两个妃子,也走了出来,她们二人,前呼后拥。
一个是刘妃,一个是金妃。
这刘妃显得有些不悦,主要还是有人从她寝殿里捉的人。却是走近一些,到了几丈外,便踱步,却也不说什么,只将俏脸摆得冷若寒霜一般。
亦失哈则陪上笑脸,迎了上去,朝刘妃行礼道:“奴婢见过两位娘娘。”
金妃温和地朝亦失哈颔首点头,显然对亦失哈颇有敬畏。
可刘妃的脾气却不甚好,她道:“怎么回事?”
亦失哈道:“抓了一个逆党。”
刘妃不满地道:“崔英浩出息了,竟成了逆党。既是拿了逆党,为何还有……”
她远远地瞥了一眼张安世这些人。
亦失哈道:“这是陛下的意思,那白莲教……实在可恨,竟是在宫里有人,陛下为了宫里头的安危,特许他们入宫来查办,这不也是为了娘娘们安心吗?”
刘妃道:“查来查去,真正的贼子没查着,倒是尽找老实人欺负。崔英浩这样勤快的人,平日里也忠厚,这一转眼,就成乱党了,不会是有人,盯上了他的都知监司书的位置吧。”
亦失哈笑嘻嘻地道:“娘娘,看您说的,这上上下下,谁敢在乱党的事上头开玩笑啊。”
刘妃显得愤恨难平,颇有几分要保崔英浩的意思。
一旁的金妃却是嫣然一笑道:“姐姐……算了,这是他们奴婢的事,由着他们去吧。”
刘妃道:“当然由着他们去,宫里的事,哪里轮得到咱们这些没见识的妇人做主?现在好了,男子都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入大内,在我们面前晃荡了,哪朝哪一代,也没有听说过。”
亦失哈道:“元成宗在的时候,宫廷里头……便许大臣入内饮酒,有时甚至通宵达旦……”
刘妃:“……”
金妃却是笑了:“好了,姐姐……咱们还是回殿中去吧。”
另一边,张安世一直等这崔英浩嚎的嗓子哑了,慢慢止住了哭,却没有将他带走,而是看着他道:“好了,现在可以说了吗?”
崔英浩摆出一副惊恐不已的表情道:“奴……奴婢没什么可说的。”
张安世道:“没有什么可说的?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难道非要下了诏狱,才肯将话都说清楚?”
崔英浩哭告道:“奴婢到底犯了什么事?”
张安世道:“勾结白莲教,谋害陛下。”
崔英浩如遭雷击,整个人几乎瘫下去,他拼命摇头:“这罪,这罪……奴婢可担当不起啊,威国公,您就饶了奴婢吧,奴婢胆儿小。”
张安世笑着道:“看来,得先用刑,你才肯说。”
却在此时,有一队人正往这头来。
原来这边动静大,吵到了远处徐皇后的寝殿,问明了缘由,说是张安世抓住了人,朱棣便立即兴高采烈地来了。
朱棣一到,亦失哈、刘妃和金妃都去见礼。
朱棣道:“好嘛,竟有这样多是人爱看热闹。”
刘妃道:“陛下……这…………哪有这样的啊。”
朱棣只笑了笑,没吭声。
刘妃便吓得再不敢多话了。
金妃道:“陛下,臣妾人等,先行告退。”
朱棣摆摆手:“既然喜欢看,就看看吧,这没什么不好,大内里头,怪冷清的,难得有热闹看。”
刘妃和金妃便伫立在朱棣一侧。
朱棣上前,见张安世也想来见礼,却压压手,示意着张安世继续。
张安世这才将目光又落回到崔英浩的身上,大喝一声:“崔英浩,你还想抵赖,是吗?”
崔英浩见还惊动了皇帝,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了。
他结结巴巴地道:“咱……咱……你凭什么说奴婢……”
张安世道:“很简单,你隔三差五地出宫,因为负责行移,有时也需去宫外头跑腿。”
“出宫的宦官多了去了。”
张安世道:“看来……你想抵赖到底了。看你是真不知我的厉害啊!原本还看你可怜,到时可给你一个痛快,可现在看,却是大可不必了。”
这崔英浩一脸六神无主的样子。
其实这都是板上钉钉的。
人家既然突然找到了他的头上,而且直接将他的罪行给直截了当说了出来。
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他匍匐在地上,起初还想抵赖一下。
可后来越来越害怕。
朱?这时候终于可以理直气壮的道:“我奉劝你不要不识好歹。”
崔英浩面如死灰:“只说这些,就说咱通了白莲教,和白莲教有勾结……这……这……奴婢……”
张安世笑着道:“那我再给你一个提示吧,你三天两头出宫,确实可以说是公务,可你出入宫禁,应该还给守门的护卫,塞了银子对吧。”
崔英浩脸色一变。
张安世道:“一般的人,出入宫禁,为何要塞银子?一定是有些东西,不想被人搜出来。”
崔英浩道:“这……这也是常有的事,有时……要将一些宫外头的东西带进来,宫里有不少人这样干,这虽都是违禁之物,可依旧与白莲教无涉。”
张安世道:“那么赌钱呢,你在宫中,出手阔绰,输了几百两银子,眉头也不皱一皱,大家都说你出手大方,你这司书,也算不得肥差,这么多的钱,是哪里来的?”
崔英浩的脸色越来越差,下意识的道:“你怎么知道咱……咱……”
张安世怒道:“现在是我在问你。”
崔英浩面如死灰:“咱……咱贪墨来的。”
张安世笑着道:“若是贪墨,很好查,你只要交代谁给你送的银子,两相一对,就可露出马脚。”
崔英浩道:“是……是咱偷了宫里的东西,夹带出去……售卖……”
“更无可能。”张安世道:“有卖就有买,你说出任何一个买家,锦衣卫都可以顺藤摸瓜的人将人揪出来,何况,你在哪里卖,用什么方法交易……”
崔英浩脸色更差。
张安世道:“你说不出来了是吗?那好,还是我来说罢。”
张安世说着,取出了一块银子出来。
这崔英浩抬头,见这银子,一头雾水。
张安世道:“这一块银子,便是你塞给护卫的,还有……这一些,是从你的寝室里搜出来的。”
张安世又取一块:“这样的银子,你的寝室里,足足有半箱子……”
崔英浩道:“就是……就是卖……卖……”
张安世道:“银子和银子是不一样的,就比如你这银子,你看看这成色,表面有些许腐蚀的痕迹,你知道为何吗?一般情况,在我大明,靠海的地方,银子往往是如此。这是因为靠海,不少人难免会沾染一些海水,再加上海风的腐蚀,容易出现这样的情况。除此之外,你这成色的银子,多是山东那边造银的手艺,山东那边,有一个地方,叫做单县,此县的炼银技术十分出色,品相很好,成色也是一等……”
张安世笑着道:“而……白莲教那边,搜到的许多银子,都是他们搜刮了民财之后,再至单县熔炼,崔英浩……不会,这也是巧合吧。”
崔英浩哆嗦着,打了个冷颤:“咱……咱……奴婢……奴婢万死,奴婢该死啊,奴婢上了那些白莲教的狗贼当,奴婢……”
张安世笑了。
朱棣眼里也放光出来,他长长的松了口气。
可这时道:“不过……崔英浩,其实你根本不是白莲教的乱党,真正的乱党……其实就在这里……”
张安世说着,朝亦失哈道:“公公,再帮我拿个人。”
亦失哈:“……”
朱棣一愣,这时,他觉得自己脑壳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