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督府内外,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看向朱椿。
朱椿却依旧是澹定从容之状,举手投足之间,依旧还有文雅的气息。
大家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应天府尹邓文达笑了笑,道:“殿下……殿下……方才说什么?”
“清查隐田与隐户!”朱椿干脆利落的回答。
邓文达:“……”
这一下子,许多人开始慌了。
这人……他神经病啊。
混杂在人群之中,那李时勉本是兴高采烈,如沐春风。
当然也有不少人吹捧他的,这些日子,他可谓是声名鹊起。
谁不知道……若不是他敢为天下先,走了这一步蜀王进京的棋,只怕新政的事……就要愈演愈烈了。
可现在……
李时勉只觉得有些头晕目眩。
“殿下……不……不可啊……”
蜀王朱椿道:“如何不可。”
他看向的乃是镇江知府陈涵。
陈涵忙不迭道:“这……这会引来乱子的,而且……这般的滋扰民间,百姓……百姓们……”
蜀王朱椿平静道:“清丈隐田和隐户,与滋扰民间何干?”
“这……祖宗之法……”
“太祖高皇帝……若是得知有人隐匿田产和户口,不向官府和朝廷缴纳钱粮,此等人……必诛之!”
“殿下……若如此,只怕殿下要令宇内失望。”
蜀王朱椿道:“缴纳税赋,乃应有之义,何来失望?”
“可是天下初定,应该……安养生息,无论是圣君还是贤臣,都应垂拱而治……”
蜀王朱椿道:“即便是汉文帝无为而治,这无为二字,何解?无为二字出自黄老,黄老中阐言:守法而无为也。可见……即便是无为之治,也在遵守法纪的前提之下,可有人隐藏田产,不缴纳税赋,这是要做什么?这样的人……若是汉文帝在,也绝不会坐视这样的事……”
“这……”
蜀王朱椿道:“这件事……非办不可,本王乃左都督,谁敢阻挠,决不轻饶!”
那应天府尹邓文达便怒道:“下官……因为……此非善政……不可为……若殿下执意如此,下官……下官……”
“那你就辞官吧。”朱椿道:“不必尸位素餐了,留在应天府,也是无益,来人……教他签字画押!”
说着,竟有文吏上前,取了一张纸,那应天府尹邓文达见状,见状大惊,便见那纸上早已帮他抄录了辞官的奏请。
“胡……胡闹……”邓文达大怒,他毕竟不是寻常的知府,而是应天府府尹,是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此时他怒气冲冲,道:“殿下未免也欺人太甚了。”
朱椿立即回应:“你既不辞,看来是不要脸面了,本王本是念你年迈,也不容易,所以才让你请辞,可你既不要这脸面,那便好,本王第一个劾你,不只如此……在这都督府之下,绝没有你邓文达的位置,来人……将他请出去!”
邓文达只觉得脑子发胀。
几个文吏上前,邓文达不肯走,口里大呼:“蜀王殿下难道不怕引起天下人的愤怒吗?”
“你算什么天下人。”朱椿道:“尔为官多年,有何政绩,又有什么举措,食了民脂民膏,厚颜无耻的窃据着高位,竟还敢自称天下人……此人狂妄,胆大包天……来人……押下去!”
文吏们见状,便直接拽着邓文达便走。
一般情况,上官和下官之间,哪怕有着身份的悬殊,却也未见这样的。
毕竟朱椿只是正二品的都督,而邓文达却也算是三品的府尹,都算是封疆大吏。
可偏偏……这廷推的百官们,也算是奇葩,真推了一个真佛来,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天潢贵胃,是皇室宗亲,是超品的藩王,现在人家还有了都督的大权在身,收拾一个应天府尹,却也不过是玩一样。
邓文达口里还在大呼:“我定要状告,要弹劾……”
朱椿理也不理,随即道:“哪一个是应天府少尹?”
有人怯怯的站出来。
“明日本王奏你为应天府府尹,你暂代他的职位。”
这人忙是拜下:“下官才疏学浅,实在难堪重任……”
朱椿道:“来人,将他也革了,谁是应天府府丞?”
又有一人战战兢兢出来。
朱椿道:”你代府尹之职,可否?“
“下官……也怕难堪此任。”
朱椿道:“天下最容易做的便是为官,若是连为官都不成,那么这人也就百无一用了。你既不肯,显见你与他们一样都是庸碌之辈,本王只要还任都督,便必奏请陛下,裁撤你的官职。”
“我……我……我愿为殿下效力!”这府丞急了。
朱椿颔首,道:“很好,至于你的职位,本王自然会另择人来替代。现在……各府各县,务必一月之内,清丈出隐田隐户,一个月之后,本王要亲自往各府各县去核验,若发现依旧还有隐匿田亩之人,便治当地主官、左官之罪,视其为贪赃枉法之罪,且还知法犯法,需罪加一等。”这一下子……算是彻底的将所有人都打懵了。
谁也没想到,原来是引来蜀王来制衡威国公,结果……却变成了引狼入室。
众人心凉到了谷底。
此时有人大呼:“胡闹,胡闹……这是胡闹……”
有人大声惊叫。
却是在衙堂外,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人大嚷大叫。
朱椿只斜看此人一眼:“这人何人,敢来咆孝?”
这人大喇喇的进来,却是一个读书人,他朝朱椿行礼,道:“学生乃应天府生员刘温,殿下……应天府上下,无人不知邓府尹乃是青天老爷,这样的好官,殿下竟要罢黜他,现在更是逼迫官吏去清丈土地,殿下……难道不怕惹出民变吗?”
“你在威胁本王?”朱椿目光突然变得凌厉。
这一双眸子,此刻竟颇有几分朱棣的风采。
这人慨然道:“这哪里是威胁,这是敬告殿下,殿下……”
“将他拿下!”朱椿大呼一声。
差役们听罢,要动手。
谁也没想到,蜀王朱椿竟如此的不近人情。
于是乎,有人开始吵吵嚷嚷起来:“殿下这是要做是什么?”
“如此专断,这是要断我等小民生路吗?”
那李时勉更是混在人群,大呼道:“诸公,蜀王殿下必是受人蛊惑,或是受人胁迫……我等自当痛陈利害……”
朱椿面无表情,此时四处都是呼喊声,这都督府里,差役并不多,一下子竟到了及及可危的地步。
朱椿疾走至那读书人刘温面前:“这些是你的同谋吗?”
刘温道:“请殿下以天下人之心为心,切切不可使我等草民……”
朱椿突然拔出腰间的长剑。
藩王配剑,大多只是装饰。
可即便是装饰之物,此剑却也是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朱椿一剑,不等这刘温说罢,便已直刺他的下肋。
刘温大惊,口里惨叫一声,而后口里喷血而出。
肋下长剑抽出,那血也喷溅而出,骤然之间,洒了朱椿一身。
朱椿厉声大喝:“尔既称草民,便该知道……威胁本王的后果,隐藏田亩,已是大罪,尔一草民,也敢妄议官府追究隐田之事!”
说罢,提着血剑踱了两步,目光扫视,众人大惊,原来还疾呼的人,一个个瞠目结舌,此刻竟一下子安静下来。
朱椿肃容道:“还有谁为隐匿田地者张目,大可站出来。”
“……”
朱椿回到了桉牍之后,将血剑拍在桉牍上:“再有,官员犯禁,立即革职拿办,该县和该府的下官以及下吏顶替,今日起……清查不了的,或不肯清查的,本王接受你们的请辞,可要是将来有人阳奉阴违或是办事不利,这左都督府治下,有的是人可以取代,本王也绝不姑息养奸!”
府衙之内,只剩下有人瑟瑟发抖,瞠目结舌,还有人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滚,想要呕吐。
却也有不少文吏……个个眼里掠过了一丝喜色。
是的……这应天府上下,自然有无数人痛恨太平府。
可是……却不得不承认,这些一向被官员们视为贱吏,平日里维持着府衙和县衙运转的群体,却不无对太平府羡慕。
当初的时候,太平府和应天府的文吏,如今早已有了天壤之别。想当初,有时一些公文和公务需要两府的文吏进行交割和接洽,那时大家都是文吏,在百姓眼里,倒还算是一个不错的生业,可在官员眼里,却是狗都不如,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可如今呢,不知多少曾经相熟的文吏,如今早已翻身,甚至还有人为官,听闻最高的……现在竟已做到了知府同知的高位。
这绝对是这些刀笔吏们想都不敢去想象的,双方的差距,已是人与狗之间的区别了。
可以说……哪怕是官员们一个个悠闲的喝着茶,口里破口大骂着太平府,而刀笔吏们一个个谨言慎行,不敢表露任何立场。
可在整个直隶,听闻右都督府管辖的竟不是本府本县之后,谁不是躲在没人处捶胸跌足,一个个恨不得要跳脚。
而如今……
文吏们见到那被赶出去的应天府尹。
再看地上那已死透了的读书人。
这时……他们意识到,这位殿下推行新政的决心了。
有这样的决心,又是一位大名鼎鼎的藩王,世上还有他不能办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