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瞧着堂下这三人,心内也不由得暗叹一声,他给这三家安排的情景实在太过考验人性,能够经受住考验的着实不多。但这三家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桉子做的这么大,也足见他们的胆大与贪婪。
“本以为你三家痛失至亲,一定会精诚于事、决不懈怠,故而将事情尽皆委之,却不想纵情贪婪,全然不顾亲人死活。国中自大行台以降,官长皆赞我精明善治,但此番却因你等几个鼠辈而遗笑人间!”
李泰愤然起身,指着那三人怒声喝骂道,旋即又指着在场群众沉声道:“谋而失算,着实让我汗颜。但我想请问你等在座诸位,究竟是这三人乖张不群、贪婪无度,还是沔北民风如此?”
这话说的便有几分地域歧视之嫌了,堂内众人闻言后虽有羞恼,但看到那活生生的例子,一时间也有些无从辩驳。
堂中气氛沉默了一会儿,宛县县令杜照徽突然站起身来,先对李泰深作一礼,然后才又说道:“地有肥瘠,田有稻稗,水有清浊,人当然也有善恶!沔北此乡虽然久遭战乱、教化断续,但乡人亦明德尚义、尊亲爱友。
区区几名丧德负义的乡贼,实在不足以论证乡俗民风之优劣。某等官民皆仰使君宣风教化,自此以后,乡德民义皆决于使君,使君教善则民善。若再有邪恶杂生,法不禁之,众亦唾之!”
“杜明府所言,德言矣!区区二三盗夫,的确不足以目为州郡之耻!”
听完杜照徽这一番话,李泰皱起的眉头才略有舒展,转又望着负责城防治安的防城大都督窦炽说道:“即刻查封这三家宅邸族地,不准一端库物赃款流出于外!凡所有涉族人,一概不准放过!”
那三人听到这话,各自又忍不住悲鸣呜咽起来,但是他们的贪婪都已经触犯众怒,群众将其惨状看在眼中也并不觉得可怜,只是倍感憎恶。
如果站在道德的视角,李泰这件事的确做的挺不地道,贼喊捉贼、钓鱼执法,刻意的用巨资去诱导人犯罪,实在有违一州父母官这样一个身份。
可问题是,如果用正常的方法手段,他能这么轻松的解决这些盘踞地方多年的豪强?也学他前辈长孙俭一样乐呵呵的跟这些土豪们做朋友,你们只要不造反我就不干涉你们?
这三家监守自盗、贪赃巨万,所谓的悬赏救人自然是进行不下去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那三人究竟下落何处、是生是死,群众们也早已经不再关心,毕竟就连他们各自的至亲族人都觉得钱比他们重要。
将近三万匹绢绝对是一笔巨款,短时间内想要流通花费出去也非常困难。窦炽奉命查抄这三家之后,大部分的赃款都被追回,若再加上他们各家本来就有的积储,都还富余有剩。
毕竟这三家豪强本来就是州内大户,资业分布跨郡过县,单单尽数封查就花了几天的时间。正因家业势力如此雄厚,他们才敢在李泰入境尹始便不给面子。
仅仅只是解决这三家,当然不是李泰的最终目的。三家资业虽然可观,但也满足不了他的胃口。
在他将前刺史泉仲遵礼送出境,并且派遣使者随其一同返回华州奏报出征襄阳事宜之后,趁着这件事情热度尚未消退,又将众属官与诸豪强代表召集到了州府中。
众人来到州府后,第一眼便看到了堆放在州府大院里从三家当中查抄出的那些钱绢财货,不免又都惊叹不已,感觉这半辈子里看到的钱财,都没有这位新使君到来这不到一个月时间里见到的多。
这么多的财货公然堆放在州府院子里,也不免让人心生好奇这位新使君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
待到群众再齐聚堂中、各自入座,李泰便叹息说道:“杜明府前言自此以后乡德民义皆决于我,近日来频作思省,也感触颇多。前者错信恶徒、所托非人,这是不容矫饰的事实。恶徒出于乡里,于众乡人而言也是一个难以抹去的污点。
亡羊补牢,事犹未晚,我生性坦率,不善矫饰,今日召集众位于此,便是想请教众位乡贤,乡里有什么危困亟待解决,让我能为州人排忧解难?堂外资物曾存于贼户,我绝不会再吝啬收藏、污我府库,只希望能够善用物料,解民倒悬,乡野馨香胜过库藏殷实!”
众人听到这话后,顿时又嗡嗡议论起来,只觉得这位府君莫非跟钱有仇?之前是各种挥洒豪掷,如今总算见着回头钱了,却又召集群众请教该要怎么花出去!只不过究竟什么乡里事情能够耗使这么多的财货,他们一时间倒也没有一个主意。
又是那位杜县令率先起身说道:“使君德如日月,实在是令下官钦佩万分!当下州境之内确有一事亟待处理,穰城西境有六门堰水事,乃前汉召公所造、截流淯水所设池堰,可既穰城、新野等诸县数千顷沃野良田,今却年久失修,渠池壅塞……”
李泰瞧着这个侃侃而谈的杜县令,满意的点点头。
出于整治洛水的成功经验,再加上古代社会的水利工程对农耕的重要性,他也将此当作自己兴治沔北的突破口。先借这个杜县令的口试探一下群情如何,如果不如预期的话,那就得继续上勐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