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剑锋刚刚离地,却又重新落回面,插入石板中。
“呼、呼、呼……”
他急促的喘了几口粗气,眼眸中尽是挣扎之意。
“你们这些蠢货,我为了你们豁出命去跟姬周干、跟世家干,你们却跟着世家一起反我……真是该死啊!”
他叫骂了一声,强行合上双眼,动作僵硬的提起纯钧剑,缓缓收剑入鞘。
轻若无物的纯钧剑,这一刻却像是有万钧重,待到剑身完全归入鞘中之后,他的额头上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依然没睁眼,径直转身背对着这些伪齐士卒,沉声道:“卸甲、弃兵,自缚双手、听候发落!”
一众伪齐士兵听到这句话后,才齐齐跌坐在地,像是出水的鱼一样拼命大口大口呼吸。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的背心不知何时已经湿透了。
……
当蒙恬带着大部队赶到东武县之时,就见王廷侍卫们,正将一个个哭爹喊娘的世家中人押在护城河边,砍下头颅。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斩首的都是世家中人,寻常百姓哪有他们那么中气十足的声音,更不会他们那一嘴之乎者也。
而城门另一侧,堆积的尸首都够填平城墙了。
血水,将整条护城河都染成了红色……
蒙恬扫视了一圈儿,眼神之中隐隐透出几分忧色。
他下令大军扎营,带着几名侍卫匆匆行至正在行刑的王廷侍卫们身畔,和颜悦色的询问道:“众兄弟,大王在何处?”
一名浑身血污的王廷侍卫,一边按着身前拼命哀嚎的世家中人,一边向城内努了努嘴:“大王在郡衙大堂呢!”
话音刚落,就听到“噗哧”的一声,一蓬温热的鲜血溅了蒙恬一脸。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再看了看滚落到自己脚边死不瞑目的死人头,心下越发沉重。
“多谢!”
他一抱拳,转身按着战剑匆匆往城内行去,耳边还依稀能听到那名王廷侍卫怒其不争的训斥声:“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刀刃朝脖子下、刀身往脑子斜,血就不会喷得到处都是,你怎么老是记不住……”
蒙恬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
蒙恬在一名王廷侍卫的带领下,踏入郡衙大堂,就见陈胜与陈风围着一副舆图,正研究着什么。
陈风早在正月初一,就已经先行潜入城阳郡,指挥城阳郡内的密探们散布陈胜的“杀奸令”,此刻在东武县见到他,蒙恬倒也不觉得惊奇。
听到脚步声,陈胜抬起头来看了蒙恬一眼,笑着招手道:“来得正好,过来一起研究研究!”
面对着陈胜那往日只令他感到平易近人、宽容仁厚的笑脸,此刻蒙恬却只觉得心下莫名一寒,连忙毕恭毕敬的抱拳行礼道:“末将蒙恬,拜见大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好了好了,甲胃在身还愣多礼!”
陈胜再次看了他一眼,状似不经意的随口应道:“快过来一起研究研究!”
“唯!”
蒙恬再次抱拳一礼,这才起身垂首匆匆行至二人身旁,看向地上的舆图。
舆图是新近绘制的,蒙恬一眼就认出这是陈风的手笔。
舆图上边用朱笔,清晰的标注今日潍河之战的位置、眼下伪齐王廷的位置,以及伪齐剩余兵力的分布、青州黄巾军若入徐可能会走的水陆路。
蒙恬聚精会神的打量舆图,很快就从中得到了一个结论:就算青州宋义出兵徐州,伪齐覆灭也已是定局,再无任何变数!
伪齐王廷,眼下位于胶南,仅余不到一万兵。
而唯一有能力出兵援助伪齐的青州宋义军,无论陆路、水路,都无法赶在他红衣军抵达胶南之前,与伪齐合流。
注意,青州的宋义军,只是有这个能力,而不是有这个可能。
他宋义若是有这个胆量入徐,又岂会拖到现在?
就在蒙恬聚精会神的琢磨舆图之时,陈胜突然开口道:“是不是觉得我太残忍,所为不似仁君?”
蒙恬一愣,回过神来连忙抱拳道:“末将不敢!”
陈胜笑吟吟的看了他一眼:“不敢?”
蒙恬连忙又道:“启禀大王,末将绝无此念!”
陈胜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得蒙恬心头直发毛了,陈胜才叹了一口气,澹澹的轻声道:“其实我也认为今日杀戮过重,不教而诛亦有违我大汉以法治国之根本。”
“然过不在我!”
“我是本着只株首恶不连坐之心来的,是他们自己不肯给自己留活路!”
“这是第几次?”
“你来告诉我,这是第几次了?”
“打不过,就悬赏刺杀。”
“打不过,就勾结妖族设伏。”
“啧……”
“人人都当我陈胜是泥捏的!”
“人人都欺我陈胜是老实人!”
“可就算是泥捏的,也总该还有三分火气吧?”
“我若再惯着他们的臭毛病,指不定他们下回又想出什么下三滥的招数来招呼我!”
“这回是大毛给我挡了一劫。”
“下回轮到谁?”
“是你蒙恬?”
“还是他陈风?”
“凭什么?”
他抬起头,和往常一样和煦的笑了笑,眼神却森寒得刺骨:“凭什么好人就该被枪指着?凭什么君子就给该被欺之方?”
“我忍不了这口腌臜气,也不准备忍!”
“那就只能杀!”
“杀得他们胆寒,杀得他们怕!”
“杀得往后任何人想动我大汉的歪心思,都必须先想想,他担不担得起我汉廷的怒火、顶不顶得住我汉廷的屠刀!”
“九州如此!”
“九州之外亦如此!”
“此乃杀一儆百,一劳永逸!”
陈胜合起了双眼。
他想起了昔日那个陈胜,那个看着陈七他们砍黄巾道徒的头颅,差点将胆汁儿都吐出来、直呼噩梦的陈胜。
再想起了前世那句他曾深以为然的话:本性善良的人都晚熟,而且都是被猎人催熟的,后来虽然开窍,但是仍然保持善良与赤诚不断地寻找同类,最后成为最孤独一个。
或许,他的本性,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善良吧……
蒙恬亦沉默了许久,而后浓重的叹息了一声:“末将真不觉大王今日之作为有何不妥,伪齐勾结妖族、霍乱九州,百死不可赦……末将只是以为,大王圣人之姿,必当声托弦管、名垂竹帛、万世诵扬,岂可与烂泥同污?些许小事,末将来做便是,何须劳动大王亲自动手!”
陈胜睁开双眼,豪气万丈的大笑道:“我自做我认为当做之事、能做之事,是非功过,自由后世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