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湖上,冲天而起的水花逐渐化作新一轮的血雨。
雨中,那些狰狞咆哮,声威不可一世的孽物们,逐渐陷入了万马齐喑的窘态。
一双双或有灵,或木然,抑或畸变而疯狂的眼睛,齐齐看向水花正中,试图将自己的视线企及到凤湖的万丈深处,去看那沉入湖底的仙尊大人……境况究竟如何了。
在凤湖以西,高高的罡风层上,几位真仙也对这骤然间的变化,露出不可思议的目光。更有人身形闪烁,似要破空而来,支援一时落败的白武侯。
但很快他的同伴就强行拉住了他,并认真摇了摇头,继而用满怀敬畏的目光重新看向凤湖湖底。
仿佛虔诚的信徒,在笃信自己信仰的神明定会归来。
飞升逾千年的白家仙祖,岂会被区区一记卑鄙的偷袭打败?冒犯仙威的无耻小人,必将付出百倍的代价!
而白武侯,的确没有让自己的信徒失望。他的反击很快就到来。
当漫天的血雨终于落定时,凤湖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平静,湖上的一切,无论是猩红的湖水,还是踏浪而行的孽物,都开始变得无比迟缓,继而凝滞,仿佛时间也不再流逝。
在宁静中,万物褪色,那笼罩凤湖的血色以惊人的速度退化为灰败枯槁的色泽。而伴随颜色的流逝,湖上的一切都开始枯萎。
血肉狰狞的孽物们迅速萎缩成蜷起的干尸,湖水则无声地蒸发,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下沉,下沉,再下沉……而湖畔的泥石也风化成沙。
直到这片广袤的凤湖,俨然已成为一个通往幽壤孽土的无尽深坑……湖上的时光才重新恢复流动。
此时,沿岸的烟坞,已经半数悬空,不得不依靠大阵提供浮力方能维持立足。而在那漆黑的深坑中,一袭宽大的道袍,仿佛黑夜中一盏灰色的灯倏地点亮,并攫取了四周所有的目光。
灰袍的冥宗白武侯,缓缓自坑底浮升,直至高度与码头上的鹿芷瑶齐平方才停止,而后,他认真地扶了扶头顶的琉璃冠,理了理鬓角的发丝,便将目光投向正前方,与一双跃跃欲试,战意沸腾的眼睛正面相撞!
哗啦啦!
凤湖周遭方圆数十里内,所有人都清楚地听到了一阵脆物破碎的声音,那声音并不如何响亮,却有着堪比真刀实枪的穿透破坏力。声音炸响的瞬间,凤湖北岸的一座小山就从中截断,轰然崩塌。环湖而生的葱郁树林中,树木、花草、灌木……一切生灵都纷纷炸散。而首当其冲的烟坞,更有无数人痛苦地捂头跪地,从耳孔中渗出血来。
至于庇护烟坞的蔚蓝护盾,顷刻间绽放出密集雪花一般的裂纹,光芒摇曳欲坠!
尽管在这次碰撞之前,鹿芷瑶便将护罩重新摆回了相对最稳固的椭圆形,以强化防御能力,来抵御白武侯盛怒之下的反击。但面对冥宗的全力一击,仍显得力不从心。
鹿芷瑶本人立于大阵最前,更是以一己之力承担下了白武侯这正面一击的大半威能,以至于身上顷刻间就绽放出千万道裂痕,右手齐腕而断……就像是一只跌破了的瓷娃娃。
这一次毫无花哨的正面碰撞后,两位仙人之间的实力差距已是一目了然。
令无数烟坞人陷入绝望的一目了然。
鹿芷瑶早知自己作为仙人,资历修为都还浅薄,远不足以和那些老牌仙尊正面抗衡,因此才选择背靠一座享誉九州的烟坞大阵,来弥补硬实力的差距。
而这烟坞大阵虽是凡间之阵,但历经无数修行人无数载岁月的心血浇筑,即便在真仙级的争锋中,也足以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事实上,若非冥宗在攻略烟坞时,先用荒毒打了烟坞一个措手不及,令小半坞堡瞬间沦陷,水陆灵脉也被断绝,只能靠灵石暂代灵脉……那么单一个烟坞大阵,就足以让寻常仙人束手无策!
如今,这烟坞大阵的威能已大为削弱,但是当鹿芷瑶全力驾驭大阵时,她真仙级的实力,依然足足提升有三成之多——这意味着持阵的鹿芷瑶,面对单枪匹马的鹿芷瑶,只需要三四招就足以致胜了!
然而,终归还是不够……白武侯拥有比鹿芷瑶漫长数倍的修行岁月,纵然承受了天道变迁,仙律崩散之痛,此时一身仙元依然强过对手近五成!
依照天庭的惯例判断,实力差距到了如此地步,正面交手,白武侯只需要一两回合就足以取胜。
此时,即便鹿芷瑶有大阵相助,她与白武侯的实力差依然在两成上下。在白武侯受限于种种条件,难以全力以赴时,鹿芷瑶有先发制人,偷袭得手的能力。但是,当白武侯盛怒之下决定不惜代价,甚至燃烧自己的仙律已降下【地上幽冥】时,两者的实力差距就再也难以弥补。
尽管未能一击取胜,但白武侯随时可以再发全力一击,而鹿芷瑶,无论战意多么昂扬,那满身的疮痍,以及大阵的裂纹,都显示出了力不从心。
胜负,看来已见分晓。
然而,白武侯一击之后,却定在了原地,迟迟没有发动第二击。
另一边,鹿芷瑶则毫无所谓地抬起脚尖,将被斩落在地上的左手踢到身前,而后挥动左臂,恰到好处将两处断面贴合……于是断手重续,她握了握拳,灵活地转了下手腕,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而后便向白武侯送去一根中指。
对此,白武侯竟视若无睹,只眼睁睁看着鹿芷瑶身上的千万道血口,以及蔚蓝色护罩上的裂纹在缓缓愈合……仿佛有了什么难以绕开的顾忌,一时间没法动手!
“可惜啊冥宗,若是换个地方,你不惜损及仙律降下这【地上幽冥】,要杀我还有我身后的烟坞五十万生灵,恐怕不过两三招。可惜这里是凤湖,是你心心念念的落凤之地,也是新天庭志在必得的九州灵脉汇聚之地。比起我,比起烟坞,这些灵脉要重要得多。你以【地上幽冥】打碎烟坞大阵是不难,但是想要不伤及烟坞坐镇的灵脉,是绝无可能了。”
说着,鹿芷瑶甚至俏皮地眨了下眼,笑道:“或者你也可以不顾一切地动用地上幽冥来打碎大阵,连带打碎此地灵脉,将幽壤气息牢牢烙印于此,令凤湖乃至墨州整个化作一片天庭仙律千年不得立足的空地死地,然后对身后的天庭督战队解释说自己只是一时激愤手滑,看看他们会不会相信你,原谅你。”
这句话虽说的轻描淡写,却无疑说中了白武侯的心事。于是在片刻之后,白武侯那木然如面具一般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神情变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而在神色抽动间,被他化为枯寂的湖上万物,也开始缓缓恢复原状。
深邃的坑洞中开始出现湖水,水面一点点升高,直至回归原位。而周遭万物也重新染上了颜色。
白武侯低声说道:“即便不用地上幽冥,我依然能杀你。”
鹿芷瑶点点头:“对,以你这自损仙律后的残躯,大概努力个十年就可以磨光我的血量了。伱之前说天庭等不了我千年,不知他们能不能等你十年啊。”
白武侯闻言,面露讥讽,然而不待他开口反击,就见身下湖面似有异光闪动,不及细查,一道蓝光便似闪电般自下而上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