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后,玛丽见罗伯斯庇尔时,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了一些不同。
他大概已经下定决心了。
“我誓,我的忠诚和事业都将属于陛下。”
他的表情平静得近乎冷酷,好像没有做出一个将会影响今后政治生涯的重大承诺。这难免会让人怀疑这样的承诺有几分真心;假如将来玛丽控制不了局势,他会不会干脆地使出雷霆手段,抛弃他现在的誓言对象?
玛丽不惧怕任何人,然而面对这个年轻人,她心里总有些打鼓。
她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我还以为会更快一些。”
“事实上,做决定只花了我一个晚上;另外两天,我一半在思考您所说的新等级‘布尔乔亚’,另一半在考虑到底什么样的大事,能让您如此郑重其事,不惜与我——这样一个还算不上您朋友的人——深谈。”
其中一些话如果被泄露出去,不知会引起多大的非议。可以说,王后是冒着风险在与他“交心”。
“那么想到了些什么?”玛丽笑着问。
“布尔乔亚到底会不会像您说的那样,成为最强大的阶级;我想不出证明它正确的方法,也想不出怎么证明它错误。所以我打算丢开它。您说的对,既然您有心倾斜第三等级,那就和我的理想重合。我没有理由不帮助您。”
“嗯。”
“至于您打算托付我的事——考虑到我学法律出身,一直在警察系统打转,我想过您可能想组建秘密警察部门,但您已经有一个相当了不起的情报网了,再建一个不免重复;何况,既然您在这个时间点提出来,那必定跟高等法院改革和三级会议有关。”
“不错。”罗伯斯庇尔的敏锐从来没有让玛丽失望过。
“您是想让我去当一个法官,还是想让我进入三级会议成为一个代表?”
“后者。”
罗伯斯庇尔先前就现自己的名字在第三等级代表候选名单之中。他没有为此活动过,对这个结果颇感意外;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定背后是王后的安排。
然而,总共139个席位,区区一个席位,以王后现在权势,还不值得大费周章。
“我要你去建立一个政党。”
“政党(part)?”
他不太明白。他知道英国有辉格党的说法,是一个大而松散的政治势力,主张自由平等,较为激进,与保守保皇的托利党成对立之势。
而王后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政治势力,再建一个“党”是什么意思?
难道王后是要他切断关系,建立一个表面上与她无关的政治势力,和她暗中策应?
但也没有道理。他在王后手下工作几年,就算宣布决裂,又有几个人信?王后如果想培养一个傀儡党,还不如另外寻找一个看起来干干净净的人。
“我说的这个政党,和过去那些都不同,只专注于三级会议,而且更有组织性。你要拉拢一批人,理念相近的最好,投票时同进同退,选举时互相帮忙拉票。”
这其实是在向后世的现代政党靠拢了。
罗伯斯庇尔何等敏锐,心念电转之间就想通了不少事。
如今第三等级代表不过40人,还要费力气在其中搞一个专门组织,其实意义不太大。王后下这一步棋,其实就说明了她的决心:今后第三等级的席位规模必将扩大;另外,三级会议的形式不会只局限在巴黎,必将在全国推广,甚至说不定会出现中央一级的三级会议。
到那时候,政党就和最开始几个人凑在一起拉帮结伙的形式不同了;它本身将会成为一股力量。想要获得席位吗?投靠一个政党,帮它做事,同时享受它给你分配的资源。假如不愿意,就被开除出局。
利益捆绑的结合力是强大的。届时,一个政党就相当于拥有固定的票数,哪怕是面对第一第二等级也不怕——那两个等级本身也有内部分歧。
难怪王后要对他一番试探才肯开口,还称之为“托付事业”。这样一个政党的党魁,将会拥有极大权力;而这一权力并非由传统形式体现,也就意味着传统的控制方法未必有效。当然,假如他真的失控了,枪和炮总是能够解决的,但做到那一步就意味着她的改革完全失效,靠拢资产阶级的计划也将付诸流水。
这意味着,在王后的最大容忍范围内,他会有相当大的挥空间。
说他将会成为王后党中的第二、第三号人物也不过分。
甚至如果展强大了,脱离王后,和她分庭抗礼都不无可能——他倒还没有这个打算,但不介意去想一想。
一股愉悦的颤栗从罗伯斯庇尔的脊椎一路爬上来。他忽然觉自己十秒钟都没有呼气吸气过,而手指头在微微颤抖。被灼热阳光照耀着的前程就摆在他面前;但这条路也绝不会一帆风顺。从无到有地建立一个组织,重新制定游戏规则,这得面临多少挑战!然而,挑战成功后的胜利果实,又太过甘美诱人。
在他锐利的双眼中,战斗的火焰已经烧了起来。
先前,在玛丽和朗巴尔讨论“万一她去世,事业应该由谁继续”时,玛丽提出了要培养“第三人”,即便朗巴尔不便,也能有人接班。
“要不然,你生个儿子?”朗巴尔建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