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贵似油。
不过今年春天的油着实太丰沛了些,柳侠从正月初八赶在一场雪之前提前到校,到三月桃花开,只回了三次家。
每个不能回家的星期六晚上,柳侠自己坐在冰冷寂静的寝室里,都特别想柳海和猫儿。
在家的每一个夜晚,他搂着猫儿躺在宽阔的炕上,温暖踏实。
而在这里,只有一米宽的床,两床被子就满当当的,可他就是觉得空,怎么都暖不热被窝。
柳侠还总是控制不住想柳海。
年前最后在校的三个星期,柳海每天晚上都过来和他一起睡。
老师和寝管都知道,都对此保持沉默,他们以为柳海是害怕黄志英会趁他不在的时候用暴力的方式报复柳侠。
不过柳海担心的事并没有生,年前一直到放假,黄志英都没有上班;年后开学,他被派到西面的工地监督新教学楼的工程去了。
其他老师的态度,和柳长青预计的差不多。
他们对柳侠有点疏远生分,虽然外人完全看不出来,但柳侠有感觉,从他回到班上上课到现在,没有一个老师提问过他。
老师们即便知道黄志英对柳侠的行为很恶劣,应该受到惩罚,但柳侠打的人,和他们拥有完全相同的身份,所以对柳侠的行为,他们无法完全释怀。
不是他们刻意要孤立柳侠,而是他们从来都觉得是天经地义的、老师对学生的绝对支配地位骤然受到冲击,让他们心里本能的产生了无法克服的尴尬。
送走父亲和大哥那天,柳海和柳侠就跟王占杰说了柳海年后要去京都的事,王占杰觉得能够理解,没多说什么,就让柳侠记得到时候给柳海报名,不管在哪里上学,高考都是要回到户籍所在地的。
王占杰还让柳侠以后每个星期至少一到两次把作业都拿过来给他看看。
所以现在每星期天下午,估摸着王占杰应该从老家回来了,柳侠就过去,他每次都在,会认真的把柳侠的作业看一遍,指正其中的错误。
另外那一次时间不定,王占杰是校长,还兼着课,很忙,得凑他的时间,偶尔他会主动过来找柳侠。
柳侠不知道王占杰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他认为这是王占杰关心他的学习。
但听他说起这件事的柳长青和柳魁却明白,王占杰是用这种方式在向其他人表明他保护柳侠的立场。
所以新学期开学以来,困扰柳侠的不是来自老师的压力,而是他自己日常生活上的。
他现在才知道柳海在的时候自己过的有多舒服,柳海为他做了多少事。
前三个星期,他早上洗脸刷牙不超过五次;开学近两个月,只买到了不足十次菜。
院里的水管晚上会冻住,他半夜起来也打不到水,早上寝管起来用热水把水管浇开后,他又挤不到跟前。
跟同龄人比,柳侠身高很正常,但他比现在同年级的同学小两到三岁,十五六岁是男孩子育的一个高峰期,有些孩子在这个年龄,个头已经长成了。
十三岁的柳侠比班上个儿高的男生能低出快一头,他又偏瘦,在推搡拥挤这种纯体能对抗中,他一点优势也没有。
至于买不到菜,原因太多,除了买素菜的学生多,还跟任课老师的习惯有关,柳侠的数学和物理老师特别爱拖堂。
上个星期四、星期五连下了两天雨,柳侠又没能回家,这是连续第三个星期了,他心情恶劣。
星期一中午最后一节课,李老师难得的没拖堂,柳侠终于在素菜卖完之前排到了窗口跟前,他前边只有一个女生了。
一只手忽然从柳侠头顶伸过去,手上摞着不少于十只大洋瓷碗和饭盒。
这就是柳侠买不到菜的又一个重要原因:这只手的主人,邵岩。
柳侠开始没动,一直到前面的女生端着饭菜转身的那一下,他才举起右臂挡住了邵岩的胳膊,把自己的碗塞进了窗户:“一大份面条,一份素臊子。”
后面传来一声尾音上挑的口哨,跟着是邵岩纯正的普通话:“你有种,柳侠!”
柳侠接过自己的面条,看也没看邵岩,径直出了饭厅。
今儿天气不错,阳光明媚,照得树上嫩绿的新叶格外清新。
柳侠来到以前他和柳海一起吃饭时最喜欢待的那棵大杨树下面,这里离水管不远不近,吃完马上就能洗碗。
他吃着面条看着饭厅外墙上宣传栏里自己和柳海的那两份检查。
虽然他们写的字都不算大,但将近一千字下来,他们每人的检查都是六张,红纸黑字,占满了四个宣传栏,因为在背阴处的玻璃窗内,虽然已经过了快三个月,还跟刚贴上去差不多。
贴在教室走廊的那份也是这样,只有刚进大门口的那份风刮雨打的年前就已经找不到了。
他不想再打架,如果再打架,不管他有理没理,有那次的前科在,他都说不清楚。
可打不打,估计由不得他。
邵岩是这学期从原城转过来的,就在他隔壁的一(八),听说是在原城因为打群架被学校处分,他爸爸好像是个什么官,怕他在原来的学校再惹出事被开除,就把他给转到荣泽高中来了,来了没几天,家在荣泽的几个孩儿就成了他的跟班。
柳侠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了邵岩,他为什么老挑衅自己。
他多次在柳侠好不容易排到窗口的时候突然杀过来,每次都拿着一大摞碗,经常把剩的不多的素菜买个干干净净,有几次他拿的碗没能把素菜买完,他干脆站在那里挡着柳侠,让其他人买。
他自己好像是只吃肉菜的。
学生里家境好的不多,吃肉菜的人还是少数,所以肉菜总是比素菜卖的慢。
可肉菜一份就一毛五,柳侠觉得自己又不是百万富翁,吃那么贵的菜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