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初中二年级的学生,要读《乡村人的梦》这样的文青书,似乎可以读下去,但是也有一定难度。
金童翻开厚厚的书,里面的页码上,字里行间,尽是豌豆画的圈圈,页角旁边,还有手写的汉语拼音,标注的是生字生词。
金童感叹,豌豆这可真是“啃书”了。
放下书,金童拿起豌豆自己缝的那个小本子,细看小本子上,纸张上满浸着豌豆的汗渍。
每张纸上,都写满了稚嫩而又笔画娟秀的小字,豌豆写字的水平,真的是属于初中学生级别的,不过她写得非常认真,一笔一画,毫不马虎,有的字写错了笔画,旁边加写上正确的一个字。
豌豆刻苦学习文化的这个细节,在金童的想象里,还真的没有,此刻看到,便有些感慨。
当年,豌豆如果不嫁到王族长这样的家庭里,她一定可以在老家自学成才。
金童一边独自感慨着,一边时不时地向窗外看豌豆洗完了衣服没有。
到金童第三次扭头看向窗外时,正看到豌豆在院子西侧的晾衣绳上晾完衣服。接着,金童便看到,豌豆从院中走过来,再接着,传来推开屋门的声音。
豌豆进屋来时,正看到金童手里拿着她那个练习写字用的小本子,目光一闪,便道:“童金,你在看我写的字呀,我的字写得实在是太不好了,金童你可别笑话我呀。”
豌豆进屋时,她的右手里,还提着个看上去有些重量的水桶。
她一边和金童说着话。她一边把水桶放到外屋的地上,然后,又把立在屋角里的那张平时她一个人吃饭用的一张矮木桌搬过来,摆放在外屋地上的中央位置。
做完这些,豌豆便笑意盈盈地来到了里屋。
“豌豆。其实你这字写真心不错啊。认认真真地一笔一画,看上去多工整啊。”对这个白天到地里忙完农活、晚上帮着妈妈做完家务、睡觉前再自学文化的农家女人,金童除了真诚地夸奖,还能说什么。
“童金,你是知道的,我没上几年学。只上到初中二年级,特别是我小学时常常旷课,作业本都没有写几页,不认得几个字,我想我现在一边。一边多认几个字,认字多了,一来自己再看想看的书就方便了。二来……”后面的话,豌豆打住不说下去了。
“豌豆,二来怎样?”豌豆不说,金童却想知道,她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便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豌豆。期待着她说下去。
豌豆却没有继续说,而是很快地和金童对视一眼,然后就快速地把目光避开了。
金童知道。豌豆打住不说的话,可能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比较敏感,于是道:“豌豆嫂子,咱们的关系,现在就像一家人一样了,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呗。”
豌豆垂着头。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对金童说了出来:“童金。确实,你在我眼里也不是外人。我就实话告诉你吧,这二来嘛,就是,就是等我一旦有了孩子,好教孩子认字啊。”
豌豆说完这话,那张俏俏的瓜籽形脸,一下子就微微泛红了。
金童心中一动,别忘了,她已经快四十岁了啊。
四十岁,早已不是情窦初开时,不是充满幻想时,也不是最爱害羞时,而是考虑实实在在的后半生了。
金童听了,好一阵子无语,内心里,却是想了好多。
接着,金童看着豌豆道:“豌豆嫂子,将来,你不光能当个操持家务带孩子的农家主妇,你更会有一个更加丰富多彩的人生!”
这一次,轮到豌豆沉默了,沉默的时间,比金童沉默的时间还要长。
然后,豌豆抬头看着金童,道:“童金,你不知道,我的妈妈,也是一个初中生,到头来,还不是只能当个家庭主妇,初中文化,能干什么!哪能和大学生们比呢!像人家王秀枝……”
豌豆立刻打住不说了,因为她突然想到,王秀枝遇到了不幸,现在变成西南坟地里一棵大鬼婴树了。
金童却是理解豌豆为什么提起秀枝。
王秀枝,乡村名医王老医生的女儿,比豌豆小十几岁,一直读到大学,在燕京医学院毕业,听取父亲的安排,没有在燕京死皮赖脸地找工作,而是回到家乡,和父亲一起开珍所。父女俩一起努力,珍所越开越好,在这个贫穷的村子里,是经济条件最好的一家,甚至超过王族长家。
金童看到,豌豆已经有些沧桑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丝丝缕缕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