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薛宅,步安没有直接回客栈,而是满大街转悠。
街上行人稀少,看来果然如客栈掌柜所言,有人把排队领了粥喝的百姓,集中到某处干活去了。
宁静的街道两旁,许多宅院都敞着门,里头乱糟糟的,像被劫掠过了,然而也有个别门窗齐整,一看就只住着人的。比例大约是十之一二。
以步安所见,这宁阳县城里,大约住着两三千户人家,照此比例,该有几百户人依旧保持着清醒。这年头一户人可不止三五之数,粗略估摸,总数也有一两千人了。城内如今这副模样,神智不清的,也就糊里糊涂了,反倒是这些仍旧清醒着的,才最担惊受怕吧?
步安想要找个人来聊上几句,然而走了一路,却一个都没遇上。
他能感觉到,有些门缝或者窗子后面,有几双眼睛正看着他,兴许惊恐,兴许茫然,却没人敢出来见他。
走过几条街,终于有一家包子铺开着。门前热气腾腾的,聚了不少人,做买卖的是个颇为精瘦的年轻小伙儿,寒冬腊月里,忙出了满头汗。
远远瞧见生人面孔,原本还闲聊着的客人们,顿时安静下来,匆匆付了钱资,取了馒头包子,低头疾走,不一会儿便全散了。
这时有个上了年纪的老汉,晃晃悠悠地沿着墙角走过来,伸手要去蒸笼里拿包子。他那只手黑黢黢的,不知有多久没有洗过了。
卖包子的瘦小伙儿大喝一声,将老汉的手掌拍开,凶巴巴喊道:“怎又来偷!滚!再让我瞧见,打你个半死信不信!”
那老汉一脸木讷,咽了口口水,正要离开,不料做买卖的小伙儿又喊住了他。
“喏!”小伙儿拿了一只白面馒头,手伸到一半,又颇为不舍地掰下半个,把剩下一半塞到老汉手中,脸上仍旧凶神恶煞一般:“别让我再瞧见你了!听见没?早上有施粥的,去那里领,肯干活便有一口吃的!”
老汉接过半个馒头,也不说谢,只是忙塞进嘴里,狼狈不堪。
“馒头怎么卖?”这时步安正好走到包子铺门口。
“包子三十钱,馒头二十。”瘦小伙儿听见来人说的是官话,陪着笑脸,持着浓厚的闽地口音答道。
“这么贵吗?”步安有些惊讶,越州城里,一个包子不过三四文钱,馒头两文而已。
瘦小伙儿的脸色一下子不好看了:“嫌贵你去别处买吧。”
“我走了几条街,就瞧见你这一家铺子,你叫我上哪个别处去买?”步安脸上笑着,随手抛了一块碎银过去。
这碎银足有半两重,瘦小伙儿接到手里,脸色立即好看了不少——要说这人见钱眼开吧,他掰了半个馒头给那老汉,又显然心存善念。
水火之中的宁阳县,生存艰难,这些许善意,或许已经足够珍贵了。
“拿三个包子,多了不要。”步安见他取多了,赶紧吩咐道。
小伙儿抓着包子的手悬在半空,一脸疑惑道:“三个包子,要不了这么些银子的。”
“剩下的,便买他嘴里那半个馒头。”步安指着那老汉道。
小伙儿不明就里,喃喃道:“可他吃都吃下去了,难不成让他吐出来?”
见他傻乎乎的,素素便忍不住笑道:“我家公子的意思是说,看在你人这么好的份上,剩下的银子,都赏给你了。”
递过三个包子时,小伙儿一脸憨笑道:“早知道有这好事,我便将整个馒头都给了他。”
“半个比一个更值钱。”步安笑笑,接过包子,转身取了一个递给候在一旁的老汉,接着把剩下两个在他面前晃了晃,施施然走开。
看着这莫名其妙的主仆二人领着那老汉走远,瘦小伙儿挠着后脑勺,仍旧没有想通,为什么半个馒头倒比一整个更好。
不久,有个满脸麻子的女人过来买包子,见他嘴里嘟囔着“半个倒比一个好”,好奇之下问起,又将此事回去说给了薛姑娘听。
“小姐,我就说吧,那书生稀奇古怪,想来也不是什么正经人。”丑姑翻翻白眼,一脸的莫名其妙。
“你可知道,他这话是何用意?”薛姑娘若有所思道。
“用意?能有什么用意?我看他是脑子糊涂了,兴许过不几日,也要去领粥了。”丑姑咧嘴一笑,瞧见薛姑娘眼神不对,才赶紧收敛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