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王公公之后又过了半月，他便上门送来了谢礼。据说他进宫求见了皇上，力陈番茄无毒，皇上不信，他便当场吃下一个，见他半天无事，皇上不由得半信半疑起来，于是叫了太医前来问话，太医研究了半天，说此物清热解毒，倒与柑橘有几分相似，皇上于是信了。王公公趁机又献上几道番茄菜谱，龙颜大悦，嘉奖了他一番，又命将番茄赏赐给一众勋贵之家。一时间宫里悄悄流行起食用番茄来，宫外也闻风而动，几月前丢在角落里无人过问的番茄，此时竟炙手可热。

柳铭风笑着对陈洙说：“你倒见多识广，番茄此物刚从外邦传来不久，世人见那果子红艳，便误以为有毒，你却从哪里得知番茄无毒？”

陈洙心想，番茄原产于美洲，被西方航海家发现带回欧洲，其后又辗转流传到明朝时的中国，当时人人都以为它有毒，只将它当作观赏植物，等发现番茄的食用价值，已经是两个世纪以后的事情了。她眼珠一转，便编出一番谎言：“小时候哥哥带我去京城的洋人教堂玩耍，遇到一位西儒，听他讲了番茄的来历和功用，当时我和哥哥都吃了，也都无事。前日我见王公公为难，这才忍不住说了出来。”

柳铭风闻言点头说：“你的兄长我也认识的，当年他不喜儒学，专爱与一帮西洋人来往，成日里鼓捣天文算术之道，你父亲很生气，说陈家诗书传家，到了他这一代，莫非要出个钦天官。若是他带你见识了番茄，我倒毫不稀奇。”

陈洙一愣，她信口胡诌一通，本想来个死无对证，不料竟刚好对上了，不由奇道：“大明朝精通西学的士人很多么？”

柳铭风点头说：“西学近年来在我朝流传甚广，士大夫竞以精通西学为荣，众学子中也蔚然成风。西洋饱学之士不少，前有利玛窦，后有汤若望，后者今年刚入了钦天监，还在宫里开设了天文学馆。宫人中本就不乏饱读诗书的，此刻见他开设学馆，于是蜂拥而至，很多人受他感染，入了天主教，其中就有御马监总管庞公公。”

陈洙心想，大明朝果然思想开放，比后来闭关锁国的清朝强多了。她转念一想，又问道：“西学流传这么广，难道没有遭到那群自命儒家正统的人诟病么？”

柳铭风说：“怎么没有？万历末年时，就有人诬陷天主教徒与白莲教徒互相勾结、图谋不轨，酿成了‘南京教案’，处决了不少人，一批西洋传教士也被驱逐出境，幸亏有徐光启等一批老臣竭力相保，而且万历皇帝向来与那群自命儒家正统的不对盘，此事于是不了了之，没几年就风平浪静，但西学声势已大不如前。后来汤若望入了朝，此人是个有远见卓识的，不仅穿儒衫、习儒礼，而且交好宫中众人，加上今上嫌钦天监依古法屡测不准，便把他提拔进了钦天监，于是西学这才又盛行起来。”

陈洙点头叹道：“原来如此，看来反对新事物的人历朝历代都是有的。听你言语间对西学颇为推崇，莫非你也是个爱好此道的？”

柳铭风说：“那是当然，你看我读市井小说、品《金瓶梅》，哪样不是新潮人物的做派？再说，有你哥哥的榜样在前头，我少不得也要钻研一二。”

陈洙笑嘻嘻地说：“你当然是新潮人物，我几时说你是老冬烘了？说起来我也颇擅天文算术，有机会一定要切磋切磋。”

柳铭风闻言拱手道：“早知我家夫人是个博学多才的，没想到连天文算术也有涉猎，真是世间奇女子，为夫佩服！”

陈洙得了“世间奇女子”的称赞，不由得自鸣得意起来：“那是！想我家学渊源，自然比旁人胜上一筹。”

两人又谈笑一阵，柳铭风突然话锋一转，说：“因着番茄那事，我倒给你想出一条生财之道来。”

陈洙立刻两眼放光，问他：“有何生财之道？”

柳铭风微笑着说：“王公公于你有恩在先，你眼下又助他平了冤屈，我看他人品也端正，不如由你拜他做义父，请他牵线搭桥，接了宫里采购花木的生意来做。”

陈洙本就对王公公有好感，闻言不禁欣喜，说：“那敢情好！”转眼又犹豫道：“我拜他为义父，朝中不会有人议论你吗？”

柳铭风说：“多谢你为我考虑，不过你放心，此事不妨，你们两个交情不比寻常，不是那起子跟红顶白的，再说王公公在朝中声誉甚好，你拜他为义父，不会有人说什么。”

陈洙点点头，过了一会，又想起一事：“夫人那边也做着宫里的买卖，我这边若也做起来，会不会抢了她的生意，叫她心生不满？”

柳铭风笑着说：“这点我考虑过了，刘家商号做的是茶叶瓷器的买卖，跟你的花木生意搭不上边，况且跟王公公有交情的人是你，我保证她不会说什么。”

于是陈洙彻底放下心来，开始跟柳铭风谈论花木生意的细节，最后两人商定，就从前日一炮而红的番茄开始，先找王公公订购一批苗木，年后在京郊找一块地种植起来，出售给京城富豪之家，将来等番茄普及了，还可以卖果子赚钱。说着说着，陈洙似乎已经看到了滚滚而来的银子。

一晃进入腊月，这天陈洙正在自己屋里教春桃和冬梅两个背“九九乘法表”，下人来传话，说夫人有请。

陈洙来到正屋一看，只见柳夫人腹间微微隆起，算算时间，已有三四个月了。待她问过好坐下，柳夫人开口说：“听说你想接了宫里的花木生意来做？”

陈洙说：“正有此事。”于是把前日里和柳铭风商量好的细节说了一遍。

柳夫人又问：“此事可定下了？”

陈洙说：“我怕这桩生意让人抢走了，王公公送来谢礼的第二天，我便与老爷上门回礼了，顺便拜了王公公做义父，又提起番茄的生意，王公公很爽快地答应了，说这桩生意他专给我留着，别人来求一概不应。”

柳夫人说：“如此甚好，看来开春就要种植起来了，不知你可找好了田地？”

陈洙说：“这个倒还没有，我想也种不了多少，一开始物以稀为贵，种上一两亩也就够了，到后面此物传开了，就卖果子赚钱，也用不了十几二十亩的。”

柳夫人说：“我看你的陪嫁里头没有京郊的田地，想来不是租地来种，就是买地来种。好叫你知道，京郊的土地向来稀罕，主人非富即贵，想买地一时间恐怕不容易。若是租地来种，也不知人家的佃农信不信得过，若一个不好将你的苗木与种植方法偷了去，你这生意可就赚不到钱了。”

陈洙闻言点头：“还是夫人考虑周到。”

柳夫人又说：“我父亲早年间倒是在京郊买了一处庄子，若你信得过，我便划出一块地来，再派些刘家的老人，帮你照顾打理，包你妥当。”

陈洙忙说：“夫人做事，我自然是信得过，夫人有此安排，正好省下我一番心思，我最不耐烦那些个生意上的细节了。再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柳家的生意，怎好便宜了别家？”

于是两人划下道来，陈洙只管从王公公那里拿货，日后富贵之家的销售渠道，也由陈洙去疏通，将来宫里若需要从外面采购果子，也由陈洙出面拿下，至于日常的种植、管理、送货等事宜，则由柳夫人负责，两人五五分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