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才人沉默半晌，说：“姐姐她年近四十，还能生下孩子来，想必也是因为当年那药的缘故吧？”

陈洙不知该怎么回答，于是默不作声。

刘才人又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她向我道歉，可她却到死都没开口。”

陈洙试探地问：“道歉？是为了送你进宫的事，还是——”

刘才人说：“到了这份上，你还想瞒着我？”

陈洙无语，半晌才问她：“你都知道了？什么时候的事？”

刘才人说：“女儿去世后，我请一位老太医看过了那方子。”

陈洙小心揣摩着说：“这么说，你一早就知道了，可你为什么没有说出来呢？”

刘才人苦涩一笑说：“用得着我说么？她自个难道不知道？她的长子为什么好端端的？”

陈洙一想也是，柳家三个子嗣，个个都与那药有关，却一个都没出事，可见那药也不是无救的，心中不由得增添了几分内疚，只好开口解释说：“我们也不想的，可等发现那药有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夫人她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

刘才人说：“晚了？你们怎么知道一定晚了？你们是怕落下谋害皇嗣的罪名，所以才不敢说对吧？柳家利用完了我，就把我抛弃了，对不对？”

陈洙看她神色凄凉，心里一酸，说：“我们没有抛弃你，夫人她这些年来不是常进宫看望你么？我也有请李尚宫多多照顾你来着。”

刘才人叹了口气，说：“算了，以前的事我不想计较了，你这个时候还能来看我，我承你的情。”说完褪下腕上的一只玉镯来，塞到婴儿的襁褓里，说：“我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这只镯子就给我侄女留个纪念吧。”

陈洙看她似乎有诀别的意思，连忙说：“我们一起走吧，我义兄身手不凡，再加上你一个也可以的。”

“走？”刘才人说，“我自从进了这宫墙里头，就没想过有离开的一天。过了今晚，这**里的嫔妃，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我早就备下了三尺白绫，之所以等到现在，就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想听姐姐亲口向我解释，她既然已经不在了，我就去黄泉路上找她问个明白吧。我们姐妹能同一天死，也算是有缘了。”

陈洙一看又一个殉死的，心想这宫里的人都怎么啦，于是劝她道：“你还年轻，何必去死？我认识一位妇科圣手，等出了宫，我带你去找他，请他治好你的病，再找个人嫁了，说不定还能生儿育女，颐享天年。对了，你不是喜欢老爷吗？我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刘才人摇摇头，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自从进宫的第一天起，就彻底地放下了他。皇上曾对我恩宠有加，就算后来他忘了我，我也不能辜负他。你走吧，我心意已决。”

走在出宫的路上，陈洙回头向煤山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一个皇朝就此完结了，想起崇祯皇帝那日与她见面的情景，再想起眼前这么多愿意追随他上路的人，心里不由得一阵难受。

擦干眼泪，陈洙问陈洛道：“大哥，你想带我去哪里？”

陈洛说：“我带你出西门，再折向南方。”

陈洙点点头，问：“沃特神父那边你可安排好了？”

陈洛说：“安排好了，你放心。”

陈洙又说：“大哥，我有一句话想问你，得罪之处，还请你不要见怪。”

过了半晌，陈洛才闷闷地说：“你问吧。”

陈洙说：“你跟沃特神父，除了是师徒关系，还有什么关系？”

陈洛说：“他是我的亲人、爱人，是今后陪我度过漫漫长生的人。”

陈洙早就怀疑他们两个有不同寻常的感情，此刻听他果然承认，于是说：“我支持你们，祝你们幸福。”

陈洛沉默一阵，突然笑了一下，说：“谢谢你。”

自从在京城再见他以来，他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模样，此刻见他笑了，陈洙竟有些移不开眼睛：“大哥，你曾来无锡老宅中探我的病，那时你还对我言笑殷殷，可到了再见面的时候，你怎么变得不苟言笑了？”

陈洛不说话，过了好久，才说：“沃特神父后来告诉我，京城大灾变那天，他仔细检查了陈家所有人的尸首，确定你的心跳、呼吸皆无，连身体都变凉了。”

陈洙闻言大吃一惊，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他真正的妹妹了，恐怕他以为自己是狐妖附体的吧，她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想了半天才说：“对不起，大哥，其实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陈洙了，瞒了你这么久，我很抱歉。”

陈洛说：“你不用道歉，我想，既然我能变成吸血鬼，你想必也有另一番奇遇吧。”

陈洙又问：“那你还当我是你的妹妹吗？”

陈洛说：“你这么好，既聪明又善良，我怎会不认你？”

眼泪顿时从陈洙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一时无话，到了城门口，陈洛加速向城外奔去。

一路上挤满了逃难的人群和车马，队伍前进的速度十分缓慢，却悄无声息，偶尔听到几声婴儿的啼哭和女人低声的啜泣。陈洙游目四顾，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惊喜之下脱口叫到：“五妹妹！”

陈汀闻声向她看来，也惊喜地叫到：“二姐姐，你也没事，太好了！”

陈洛抱着她从人群中挤过去，一会儿就来到了陈汀身边，只见不仅她在，张廓也在，他们的三个儿女都在。

陈洛看到他们身边有一辆板车，于是先把陈洙放下，再解下背上的柳传嗣。负着三四个人奔波了半夜，吸血鬼也有些累了。

陈洙说：“我还以为你们早走了呢，怎么拖到这个时候？”

陈汀勉强一笑，说：“你不也是吗？”

陈洙说：“我家夫人临盆了，家里的下人都跑光了，我得留下来照顾她，所以才拖到这个时候。你们又没事，干嘛不早点走？”

陈汀不答，只听一旁的张廓沉痛地说：“我大伯父他殉国了。”

陈洙心知他口中的大伯父就是英国公，向四周一望，果然发现张家人人面带戚容，连忙问他：“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