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蒋书雪轻轻笑了，食指玩味的拂过自己美丽的裙摆，掩饰了唇边不经意露出的讽笑。

　　蒋云琴，纵然这五策是你提出来的又怎样，在场众人，谁会为你作证？娘说得对，你就是一个贱种，注定要为我铺路！想到这里，她温柔地笑起来：“父亲过奖了，我不过是为百姓分忧解难而已，并没有值得夸耀的。”

　　竟然厚脸皮地承认了，蒋云琴差点笑出声。就在前世拓子然登基的半个月前，大历东部突发洪水，拓子然亲自赶赴灾区救灾，自己也随同他前往，面临千万百姓无家可归的惨痛场景，十五名谋士根据当地的实际情况，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想出了应对之策。只不过当时，这理论是零碎的，并不成系统，如今她将事情重新思索一遍，才梳理出了这样一套理论。

　　蒋权生愧疚地看了蒋云琴一眼，他原本没有想到，这个并不起眼的女儿居然会有这样的头脑，但是——自己精心培养了蒋书雪这么多年，如今是她出头的最好机会，既能让皇室注意到她，又能在百姓中树立一个好名声。若是琴儿也是在自己身边长大，若是她也有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可能自己就不会埋没她的努力，事已至此，只好将错就错了。

　　看这边结论定了，拓子然笑道：“既然如此，我今日就上折子，将这救灾五策禀报父皇，到时候，再给大小姐论功行赏。”

　　蒋书雪的眉头舒展开来，第一次，心满意足的笑了。

　　由始至终，蒋云琴没说半个不字。

　　从凉亭里回来，柏芝气呼呼的，蒋云琴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小姐，你怎么还跟没事儿人一样！那主意分明是你想出来的，怎么能让大小姐将全部的功劳抢走了！奴婢听人说，因为文武百官们想不出好法子，陛下已经诏令民间，不论男女，只要能有救灾的方法，男的加官进爵，女的给封赏诰命呢！”

　　“哦，是么？”蒋云琴新奇地听着，颇有点漫不经心。

　　柏芝一向稳重，难得急了：“现在小姐在家中只有老夫人护着，可是大小姐到底也是她的孙女，她再疼你，也不会不顾大小姐她们，更何况她毕竟年纪大了，将来总有护不住您的时候，到时候你可怎么办呀！”

　　蒋云琴没想到柏芝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凝目望向她：“柏芝，你能对我说这些，我很高兴。”

　　柏芝几乎要跺脚，“小姐呀，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半点都不着急呢！难道真的要火烧眉毛了你才开心呀！”

　　墨竹在一旁听了，劝说道：“小姐，这件事情是不是告诉老夫人——”

　　“不必了，老夫人为我已经够操心的，不要为了这些琐事去烦她。”蒋云琴起身，看着窗外的大雪，慢慢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救灾五策？蒋书雪，你慢慢等着封赏吧。

　　拓跋真没有食言，很快将救灾五策整理后写成折子送了上去，皇帝看了龙心大悦，又听说是蒋尚书家中十三岁的长女想出的谋略，当朝就对蒋尚书大大褒奖了一番，并许诺只要灾情过去，立刻给予相应的奖赏，一时之间，无数文人墨客写诗写文歌颂蒋书雪的美貌与才情，以及忧国忧民的情怀，可以说，蒋尚书的长千金，一下子在京都被人捧上了天，这可和那些名门千金们靠抛头露面、卖弄琴棋书画完全不同，这是实打实的功绩，将来会被记入史册，彪炳千载。

　　大夫人的脸上，一连半个月，都是高兴的掩不住笑容，不光是她，连同大小姐身边的人，都加了双倍的月份银子，个个笑的合不笼嘴，让别房的下人眼热。

　　一片欢呼声中，只有蒋云琴悄无声息地等待着，等待一场灾祸降临到蒋书雪的头上……

　　傍晚，蒋云琴刚要吩咐人准备沐浴，便听见院子里有人在哭，她皱起眉头，道：“外面闹什么？”

　　墨竹立刻道：“奴婢去看看吧。”

　　蒋云琴想了想，道：“把人带进来。”

　　“是。”

　　“大小姐的丫头欺负人……”墨竹领了一个小丫头进来，哭哭啼啼的，脸上满是红巴掌印子。

　　“究竟怎么回事？”

　　“小姐，呜呜呜，小姐沐浴的时辰快到了，奴婢过去打水，刚刚打好了热水，就被人推了一把，把水壶都洒了。奴婢看到是大小姐房里的丫头，就忍住气，重新打了水，谁知道她一把抢过去，还给了奴婢两巴掌，奴婢气不过，和她分辩了两句，她就将奴婢按在地上打，还说二小姐算什么东西，大小姐要沐浴，谁敢和她争抢！”

　　“哦，是么？”蒋云琴看了一眼小丫头身上的伤痕，的确不像是作假。

　　小丫头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大小姐根本是用牛乳沐浴的，从来不用热水，其实她们就是明摆着欺负人——”

　　蒋云琴看着她，叹了口气，对柏芝道：“拿些糕点和铜钱给她吧。”

　　柏芝立刻遵照着做了，小丫头得了安慰，擦了眼泪细细簌簌地离去了，走的时候肩膀还一抖一抖的。

　　蒋云琴淡淡摇了摇头，道：“从今日起，没我的吩咐，院子里的人一概不许外出。”

　　“小姐！您怎么能什么都忍让！”柏芝回来，脸上还是有些忿忿然。

　　蒋云琴坐在窗前，右手支腮，遥遥地，传来别院的萧鼓和戏子若有若无的唱腔，蒋书雪爱听戏，原本大夫人还拘束着她，可是现在却是什么都依着她了，显而易见，这对母女是高兴的过了头。蒋云琴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烛光下蒙上了一层明暗不定的光影，语气轻快地道：“白芷，咱们慢慢看吧。”

　　事情发展的进展出乎众人的意料。

　　先是宫中传出风声，说太后可能会召见蒋书雪，大夫人母女以为赏赐到了，立刻张罗着裁制衣裳，请的是在京都的最好的绸缎庄，最一流的师傅带着各色上等料子亲自登门拜访，匆匆做好了进宫的衣裳，满以为接下去就是等待封赏。谁知道不过半个月，事情急转直下。

　　蒋家没等来任何的封赏，反倒是蒋尚书被皇帝叫进宫去，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蒋尚书黑着脸回来，第一件事就跑进蒋云琴的院子，气急败坏道：“蒋云琴，你给我出来！”

　　蒋云琴在屋子里听见了，却并不慌张，只是笑盈盈地走出去，道：“父亲，您这是怎么了？”

　　蒋权生强行压制住怒气：“你出的什么馊主意！灾区出大事儿了你知道吗！”

　　蒋云琴眨巴眨巴眼睛，无辜道：“父亲，琴儿出了什么主意吗？”

　　蒋权生一愣，随后道：“那个救灾五策——”

　　蒋云琴眸子闪了闪，天真无邪的模样：“父亲，您记错了吧，这计策可是大姐出的呀。”

　　蒋权生瞪大了眼睛，压住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蒋云琴淡淡笑了：“父亲，是你说，大姐妙计无双，是女中诸葛的，出了事情，是不是该去问问大姐呢？”

　　蒋权生急怒交加：“蒋云琴！这计是你出的，现在捅了篓子，你要负责到底啊！”

　　蒋云琴的笑容明媚：“凭什么？”

　　蒋权生气的说不出话来。

　　“就因为我没有在父亲的身边长大，所以我的功劳就由父亲疼爱的大姐来领，出了事情就得我去解决吗？”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问道。

　　“琴儿！你怎么能这样和我说话！我是你父亲！”李萧然怒声道。

　　蒋云琴看着他，神情并无一丝怨恨：“那么，父亲，你需要我做什么呢？”

　　蒋权生不由自主走上前一步：“当然是想出对策！”

　　“父亲，我只是一个在乡下长大的丫头，我能有什么办法呢？”蒋云琴的声音很柔软，听起来像是在说我不喜欢珍珠我喜欢玉器一样的可爱女孩子，可是她的嘴巴里吐出来的话却让蒋权生气得够呛，他告诉自己千万不要生气，现在还有求于她，便紧紧盯着她的眼：“琴儿，父亲知道你是在赌气，可是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就是因为用了你的策略，结果灾区引起了很大的暴动，现在虽然派去了大军，可是镇压不是办法，你一定有法子的，是不是！”

　　蒋云琴笑了笑：“父亲，你对我真是太有信心了，我再说一次，真的没法子。”

　　蒋权生重重跺脚：“琴儿！”

　　蒋云琴紧紧的盯着蒋权生的眼，声音冷冷的：“父亲！正因为您是我最尊敬的人，所以我才站在这里好好和你解释，这策略虽然是我出的，可我不过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孩，你认为我能想到什么好的主意吗？！与其依靠我，还不如去问问尚书府里那些门客！或者去问问游学多年才高八斗的大哥！亦或是倾国倾城的大姐！父亲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付诸无数心血，现在该是他们回报的时候了！”

　　蒋权生被她的气势压住，张口结舌的看着自己的女儿。

　　他怎么会被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子压住呢？为什么他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让他觉得恐惧的东西？为什么他有一种预感，不论他如何威逼利诱，蒋云琴都不会将这一切的答案交出来？！还是说，她是真的不知道？的确如此，她不过是一个孩子，就算提出这样的策略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现在闯了祸，她当然不敢承认了——蒋权生不再吭声了，他其实每次面对这个女儿，都有几分心虚，几分愧疚，虽然这部分占的很小，可他不得不承认，与蒋书雪比起来，他给这个孩子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

　　顿了顿，他道：“真的没法子吗？”

　　蒋云琴眼光亮闪闪，语气无比诚挚：“父亲，琴儿没法子。”

　　蒋权生泄了气，看着蒋云琴还要说什么，想了想，终究叹了口气，快步离去。

　　柏芝在一旁吓得冷汗湿透了后背，她实在不知道，小姐哪里来这样的胆量，竟然和老爷对着干，后来更是看得莫名其妙，老爷气势汹汹地来，居然这么莫名其妙的走了，简直是——

　　墨竹小心地走上去，道：“小姐，外面起风了。”

　　蒋云琴笑了笑，道：“是啊，风越来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