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如此美好,值得人们为它奋斗。我只同意后半句。————————————欧内斯特·米勒·海明威《战地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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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属于年轻人的城市。少了京城遗老遗少残存的贵气与爷们般的傲慢,也觅不到沪上阿拉和老阿姨们不合时宜且令人尴尬不已的矜娇;深圳有的,只是充溢满城的牛犊冲劲与对未来的美好近乎偏执的憧憬。
孤注于未来的背面或也由于回溯过往缺位与思缅故迹的缺失。深圳没有阿Q的祖上也曾阔过的“骄傲”,既无法在秦淮河畔闲说六朝金陵的风流遗韵,也没条曲江、洛水去追忆似曾相识却面目全非的汉魄唐魂,说寒碜点,这连座女墙都没,纵有旧时明月,却叫她去往哪儿翻呢?
面对遍布九州大地的千年陈芳与恢重,深圳是孤单的,如同初初束发便要立于朝堂,青锋新研便要斩断沧桑。但这孤单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没有历史,便创造历史;没有衣锦还乡的帝王将相,便延纳四海才俊,来了就是深圳人;没有可歌可吟的唐风宋调,便自谱自唱一曲春天的故事,独领今日辉煌。年轻,本就是最美好的。至少,此刻的吴知己是这么想的。
漫行街头已有几个小时了,从华侨城到竹子林,从世界之窗到香蜜湖,从皇庭广场到CocoPark,从平安大厦到深交所;一路骑行的吴知己略感疲惫,便默默的坐在市民中心广场的树荫下,深深的吸了口气。
秋阳普照,依稀遥见远处莲花山上那个老人的微笑,吴知己也笑了。
休憩片刻,他站起身,舒展了下筋骨,鹏飞于此,安居于此,乐业于此,或许,蛮好。
吴知己忽想起自己需得办张手机卡,便离开广场,在附近找了间营业厅,随意挑了个号码,便拨通了庞司空的电话:“胖子,午饭吃了几包面啊?”
庞司空的声音略显焦躁:“蜈蚣你这家伙,一晃就没影了,也不看看几点,现在才搞定手机。我想找你都找不到!”
“又没什么事,找我干嘛?地主婆要请吃饭吗?”
“嘿!你还真神了!这都猜的到?”庞司空略显惊讶道。
吴知己却没好气的言道:“谁叫你昨晚跟她说那么多废话?”
“蜈蚣你这就狗咬吕洞宾了啊。我是看她那么小瞧你似的,所以才为你打抱不平啊!”
“她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干我X事。再说了,她那大舅不是给了你‘出台费’了嘛?”
“误工费!!!你丫才出台呢!”庞司空低吼了一声,继续言道:“就是因为你死皮赖脸的拿了人家钱,我更得把话给人家说明白不是?至少得把咱干的活的明细给列清楚嘛。”
吴知己忍不住一阵晒笑道:“屁!你说你昨晚面斥地主婆,说她把我想得太简单了。咱们先不论就你这胆...还什么‘面斥’...就你和她说的那堆破分析,难道不也是矮化我,把我想简单了?若只按你说的那些去做,能找到那劫匪才叫见鬼了呢!”
“妈的你这蜈蚣,我又不是你肚里的蛔虫,鬼知道你动了多少歪脑筋!先不扯这些没用的,你现在在哪?我一会打车过来找你。地主婆请客,洒家今晚要大快朵颐啦!”
吴知己隔着电话似都能见到庞司空口水直流的怂样,不禁摇了摇头,苦笑般言道:“宴无好宴。林思我这样的人,公事无碍,可若有私交,难免...徒惹麻烦。”
“洒家才不管哩!”庞司空蛮不在乎的答道,随即竟哼起了《红灯记》:“...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千杯万盏会应酬...”
吴知己忙打断道:“我一会发微信定位给你。刚试了下,国内现在的4G网速蛮快的,竟不比你那园区里的公用Wi-Fi差。”
“你这话说的!英国那破旧基建岂能和咱天朝的比?不过话说回来,不是哪的Wi-Fi都好哦,也就林总舍得在园区网络建设上下血本。好啦,你再逛会,我一会就到,记得发位置我噢!”
吴知己应了一声便挂了电话,在附近逛了逛,找到一间极雅致的水果奶茶铺子,点了杯价格颇有几分昂贵的果茶,闲坐在店铺门口的小桌边暇目四顾。不多时,茶铺里已络绎不绝的来了十几位顾客,吴知己暗自庆幸自个来得巧,竟插针似的在茶铺空闲时点了单。
近些年,奶茶水果茶的生意在闹市区很是红火,尤其是年轻人群体,有事没事的便执一杯;若是遇到当红的品牌,数十人排成长龙也是寻常。吴知己久浮海外,自是没见过这种阵势,便饶有兴趣的打量起来。
“这位靓仔,这张位有人坐吗?”
吴知己听得人声,不觉香风扑面,侧头看去,见一风姿绰约,眉目生春的小少妇立于桌边,正媚语轻声的询问自己。
“唔...没有。”吴知己口中果茶尚未咽下,只支吾一声。
“嗯,谢谢你呀。”
吴知己正一厢情愿的以为这小少妇要坐下,听她道谢,却是一愣,却见她只看了一眼桌边的小靠椅,又软腻腻的说道:“麻烦靓仔你帮我搬一下去隔壁桌呀?”
“咳...咳...”吴知己忍不住呛了口茶,随即瞥了一眼旁桌,只见三个年岁稍长、颇显富态的阔太正闲聊着;其中隐隐为首的那位还优雅的执了根烟,尾部的翡翠烟嘴在阳光下格外水润通透。
见此情状,吴知己已然明白;这小少妇该是个理财经理之类,正在这发展或维护客户呢。
不得不说的是,吴知己沉桴英伦十载,受异国风俗习惯的影响确乎不少,可最是驰名世界的英伦绅士风度,吴知己却是敬谢不敏,近乎半点不沾。他的满腹心思,大体只着眼于宏观制度层面的兴衰博弈,而对个体的得失利弊却乏兴致。
换做平时,吴知己对这举手之劳或也无所谓,可今时今刻,他偏偏就不想举这手,遂站起身,嘟囔了句“服务生在那边”,转身便走。
快步离开的吴知己并未看到,或者说,即便见到也不会在意,就在他离开时,一样貌颇有几分奶气的服务生快步来到少妇身边,轻舒长臂,优雅将靠椅恰到好处的放置于三个阔太身边,先服侍少妇坐下,继而站立一旁,不失腼腆且貌似被动的与一桌四人交谈起来。为首的阔太掸了掸烟灰,满面春风的询问服务生平时都爱玩什么。服务生不经意的抚弄了下额前棕褐色的短刘海,微露贝齿,答道:“您喜欢钓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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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的晚高峰大约也要比起其它地方来得早些。吴知己穿行在来来往往的人流中,顾赏满目的花红艳绿,莺歌燕语,再回想起英格兰西南部的小镇生活,已是恍如隔世。而当他眺望着远处林立的高楼,竟忽有相看两不厌的怪念头;吴知己不禁自失的一笑。
他不知道,此刻,不远处一幢高耸的写字楼33层的某间套房里,有个人也如他一般,正漫然的游目俯瞰人群熙攘,滚滚红尘。
只是,视角不同,所见所感自也不同。脚踏实地的吴知己视满眼黎民为格致修身之本,为先忧后乐之本,为家国天下之本;而端居楼上之人却见遍地苍生如蝼蚁,如待解之牛,如土鸡瓦狗。
两处沉吟,独瞰乾坤,知己未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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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上之人缓缓收回目光,低声言道:“进行得如何了?”
默默立于他身后的一发际线颇高的中年汉子随即躬身答道:“如您所料,鱼儿们...已经上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