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地连续进行试验,我们终能正确地计算任何事物的概率,并从偶然现象之中看到事物的秩序。——————雅各布·伯努利《猜度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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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伯啊...你说...你们村子怎么不多开发些民宿呢?”吴知己驼着背,微有些气喘的跟着陈伯和颇为乖巧的矮脚犬旺财;若只望背影,倒是年近六十的陈伯看起来更青壮似的。
“吴生,民宿边有咁好做噶。你哋内地客过度来都往尖沙咀中环冲,边有人会来逛海滩啊。”
“总有些例外的嘛。”
“咁都系住筲箕湾的hotel咯。我哋呢边,短租一两日的话仲不如空着呢。”陈伯摇摇头。
“所以...”吴知己嘴角掠过一丝笑意,“一租几年的金主客最受欢迎咯?”
“吴生,揾食不易啊。”陈伯叹了口气。
吴知己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言语。陈伯却对这个神秘兮兮的后生仔有些畏惧,想着与他多聊几句,改善下气氛也是好的。
“吴生啊,石澳村咁多人,点解你专登揾我咧?”
吴知己望了望远处一座隐约可见的土黄色老宅,意味深长道:“找您不难,找到石澳村可不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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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小时前,尖沙咀香格里拉酒店的一间海景套房内。
“吴老师,真的太谢谢你了!要您这样赶过来。我真的...我实在是...”姜胥胥看着吴知己满是疲惫的脸色,竟有些语无伦次,不知从何说起。
“嗯,其他的先不多说,要你准备的东西和查找的信息都备好了吧?”吴知己挤按着睛明穴,有气无力的说道。
“都准备好了!吴老师!那个...还需要我做什么吗?”姜胥胥在桌上铺开了一卷香港地图,又拿过一叠打印的密密麻麻的A4纸,谨然有序的陈摆在吴知己面前。
吴知己看了看满桌的资料,默默的燃了根烟,吞吐之间,合目凝思,细拭心镜,淡洗灵台。当他再睁开眼时,已然疲态尽去,宛若尘尽光生,不可方物。
姜胥胥讶异的看着面前全不似常态的吴知己,一时竟不敢再有声响,凝神细听着吴知己飞笔疾书时断断续续的喃喃自语。
“林夏默...随机变量...为X”
“尖沙咀BJ道8号...”
“7:32PM呼出...7:41PM挂断...Peoples储值卡...已停机...”
“唐阁...半径500米内的米其林星级餐馆...”
“排除所有日料...还有一兰拉面...”
“无八达通近期使用记录...”
“人流高峰期平均歩速...”
“7:44PM,3秒...挂断...7:51PM,1秒挂断...7:53PM...14秒挂断!!!...”
“朋友A宅第位置...B宅第位置...D已联系上、排除...朋友C...嗯...”
“高斯分布...”
“...次日4:27PM...”
“近半年...寻人启事...”
“25岁以下失踪人口...女...”
“...X所服从位置参数μ,尺度参数...σ”
“......信用卡、借记卡近期使用记录无...”
“......”
“不够...”
“还不够...”
如魔怔般的吴知己冷不丁的抬头看了一眼姜胥胥,疾声道:“胥胥,把之前撞到你的那个女人讲电话时的口音尽可能的还原模仿一遍。”
姜胥胥一愣,皱着眉,捏着嗓,断断续续却绘声绘色的咿咿呀呀了几句。
吴知己敲着手中的笔,“再来一次呢?”
几番“邯郸学步”,吴知己终于叫停了已然舌头打卷的姜胥胥。
“客家话吗?”吴知己略显迟疑的皱了皱眉,随即又在纸上写下了数条信息。
“吴老师,其实那个女的撞到我时我就感觉怪怪的,虽然不晓得哪有问题...总之,这事怪诞极了!”
“怪诞...”吴知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Grotesque,即所谓的怪诞,必须引起警惕。因为,在福尔摩斯看来,怪诞不止是希奇与异常,它还往往隐含着悲惨与可怕,再往深一层就是犯罪。”
“犯罪?吴老师,那要不咱们报警吧?”
“离确认失踪24小时还早;何况,恐怕就算报了,也得不偿失...”
姜胥胥还欲再问,却听吴知己问道:“那袋被故意落下的女士内衣,你当时放朗庭酒店前台的,已经被取走了是吧?”
“是的。”姜胥胥点了点头,“您来之前我电话问过了,前台说是一个小男孩当晚就来取的,但酒店方面不肯提供监控。吴老师,都怪我...要是我多想想,把那袋内衣留下,您现在肯定就能看出点什么了!”
“我又不是变态内衣大盗,一堆内衣我能看出什么?”
“呃.....吴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胥胥连连摇手。
“何况...”吴知己嘴角微扬,“谁说取走了就不能看出什么了呢?”
“咦?吴老师,能看出什么?”
“你确认那些内衣是VS牌的是吗?”
“是啊,那女的丢下后,我仔细翻看了的。”姜胥胥说着,忽又道:“吴老师,我当时是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失主信息,不是我变态噢!”
吴知己笑了笑:“那里面除了VS内衣,连购物小票都没有,是吗?”
“是啊!”
“VS内衣在海港城附近可没得卖,也没有购物小票,还有...她当时并未远离,应该还在某处一直监视着你,不,是你们。”
“吴老师你是说她是故意拿着内衣来撞我的?”姜胥胥惊道。
吴知己点点头,见有微信进来,便拿起看了下,随即皱了皱眉,又开始进入之前魔怔般的状态。
“无酒店登记入住记录...”
“朋友C与朋友F的宅第位置...”
“无入住登记...民宿...俱乐部...”
“概率分布...”
“概率密度函数...”
“f(x)=1/σ√2πexp(-(x-μ)^2/2σ^2)”
“距离平均值3个标准差...”
“间接联络可能性...”
“应用中心极限定理...”
“......”
姜胥胥此时几分紧张几分期待,眼前吴知己,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巨细尽瞻,识破尘寰。
良久,只听吴知己一声长叹,提笔在地图上凌厉的圈下三处:赤柱、东丫、石澳。
“吴老师!”姜胥胥眼睛一亮,急忙问道:“是要去这三个地方查找吗?”
吴知己微微摇了摇头,脸色复又黯淡,疲态尽露:“参数还是太少,无法基于已知条件进行充分的收束...确认三处已是极限...至少,已是目前我的极限。”
“那我们分头行动?”姜胥胥忙道。
“不...”吴知己低声道,“须得我亲自跑一趟,只是三处地方,尤其是赤柱...迟则生变,夜长梦多...难啊!”
姜胥胥着实想安慰吴知己几句,却又不知该如何措辞,两人一时相对无言,颇有几分沮丧。
片刻,吴知己眉角一扬,“空想无益,终要躬行才是。既然目标无法收束,那就一地一村的找吧。”说完,便起身离去。
“叮铃铃铃...”一阵急促的铃声突兀的响起,姜胥胥忙拿起自己的手机:“喂,哪位?”
“是姜董事长吗?”一阵悦耳的女声响起。
“嗯,我是,哪位?有什么事?”
“我是梁瑟弦,您还记得我吗?”
“梁...梁空姐?你好你好!找我...噢,不,你找吴老师什么事啊?”姜胥胥略有些激动的问道。
“嗯,你和他在一起吗?”
“在,在啊!”姜胥胥见吴知己并未有所表示,忙点头道。
“那能让他听一下电话吗?”
“喔,好的好的。”姜胥胥说着便把电话递与吴知己。
“什么事?长话短说吧,我急着出门。”吴知己不见喜怒的说道。
“吴老师呀,你现在在哪呢?”梁瑟弦好整以暇的问道。
“在...你说,到底什么事?”吴知己有些不耐。
梁瑟弦咯咯一笑,“没什么事就不能找您啦?我是想告诉您,我已经按你说的,辞职不做空姐啦。”
“唔...蛮好的,还有什么事吗?”
“人家听您的辞了工作,您上次说过,我不做空姐你就养我的喔。”梁瑟弦语笑嫣然,流声悦耳,话里话外酥软的化开了似的。
“你说什么?”
“怎么,怕了呀?”
“不是,你说,我养你,对吗?”吴知己语气中竟有一丝兴奋,身旁的姜胥胥听得一愣。
电话那头的梁瑟弦也有些愣住了。
却听吴知己疾声道:“就是这个!你养我啊这句,原话出自电影里,是吗?”
“对啊。”梁瑟弦已然一头雾水,“张柏芝在电影里问周星驰的,嗯,是《喜剧之王》吧。”
“那个场景在香港哪里拍的?”
“你养我啊?...让我想想。”梁瑟弦思索片刻,“想起来了!”
却听吴知己异口同声的说道:“是在石澳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