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姨坐在饭桌前吃着饭,抬眼看着门外对面房顶上的雪。
那雪洁白,在房顶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姜姨不由就咕哝说:“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记得有啥时候,农历三月还下这么大雪呢。山上的桃树,花骨朵都要开了,这下全给冻回去了!”
自从那一年,姚远怕抗抗吃胖了,逼着她爬山锻炼,后来姜姨也跟着小两口上山锻炼开始,姜姨就喜欢上爬山了。退休以后,只要有时间,她就会爬山,有时候还带着摇摇。
所以,村子后面那座山上的风景,姜姨是再熟悉不过的。下雪之前,桃花长到多大了,她自然就知道。
而这一场罕见的大雪下来,那些要开的桃花,恐怕就遭殃了。
姚远却知道,随着工业化的到来,以后这样的极端天气,会越来越多。
他对姜姨说:“妈,今早上我们去送摇摇吧,你就别去了。下了雪,路上滑。”
姜姨说:“我还没七老八十呢,用不着你们。”
现在,姜姨最怕的,就是别人说她老了。就是像姚远这样,拐着弯说怕她被雪滑倒了,她听着心里也不高兴。
有时候出去买菜,自由市场上卖菜的半大小伙子叫她大娘,她能生气好几天,故意不去人家摊上买菜。
姚远知道犯了姜姨的忌讳,就说:“那还是你去送摇摇,我们反正今天走的晚,就在家里看着媛媛,等着你回来。”
却不料这句话也犯忌讳。平日里,都是姜姨抱着媛媛,领着摇摇,把摇摇送到托儿所,再和媛媛回来。
姚远不让姜姨带媛媛一起去,分明还是怕姜姨腿脚不利索,滑倒了。
姜姨就不高兴说:“每天你们走了,还不都是我领着俩孩子?你到底是怕我摔倒了,还是怕我把你闺女给摔了?”
姚远立马闭嘴。
抗抗就接话说:“妈!我们没嫌你老。今天不是下雪吗?你就是再不老,也容易摔倒不是?”
姚远就立刻在饭桌下踢抗抗一脚。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下连说俩老字,这不诚心杠火吗?
姚远就换了笑容说:“谁说咱妈老啊?咱妈就是不好意思捯饬。要是好好捯饬一下,跟你一样烫个大波浪,咱妈看着也就跟三十来岁差不多,正青春年华呢!”
就凑到姜姨跟前商量说:“妈,要不你哪天有空进城,我领着你去烫个头?你看你一根白头发都没有,这一烫头,年青二十岁都没问题。你看我都有白头发了。”
“去!”姜姨佯装发怒,脸上的笑却暴露了她的心思。她就喜欢别人说她年青。
的确,抗抗的皮肤就随姜姨,白里透红。姜姨上了年岁,脸上自然没了红晕,可也没有多少皱纹。
“你这个大傻,就会哄着我,嘴里没一句实话!”姜姨就说姚远,“我要是没有白头发,不变长生不老的妖精啦?”
姜姨吃饱了,就抱着媛媛,拉着摇摇,出门去托儿所了。
尽管抗抗和姚远都不放心,也不敢跟着出来,怕姜姨再胡寻思。
姜姨走了,抗抗收拾着碗筷,就对姚远说:“你发现没有,妈最近的脾气是越来越古怪了,是不是她退休没了事干给闹的?”
姚远说:“她咋就没事干了?前一阵子帮着咱们收内衣,这不收内衣了,光俩孩子还不够她忙啊?你不也说嘛,妈有的是朋友,根本就闲不住。她要没事干,那别人还不都闲死了?”
抗抗说:“那她咋一下变这么古怪呢?”
姚远说:“更年期呗。”
现在,抗抗已经懂得啥叫更年期了,也知道姚远过去讲的那些妇幼保健知识是假的了。
抗抗就问:“那,咱咋才能让她平安度过更年期呢?”
这个姚远可没有研究,想半天就说:“顺着她呗,她说啥就是啥,她说太阳晚上出来,咱就说,对啦,一点不假,我们都看见过!”
抗抗“噗嗤”一声就笑了说:“妈说的一点不假,你这个姚大傻,就是会哄人,哄死人不偿命!”
姚远却严肃了说:“还有,妈怕老,忌讳这方面的事情。以后咱们得注意,第一不能提老字。第二,凡是能让她想到,是说她老了的话,千万别再说。”
想想就又说:“赶紧,趁着妈没回来,咱得赶紧走了。要不然,她回来看到咱在家里,又说是咱们觉得她老了,不放心她,故意在家里等着她,看她滑倒没有?”
抗抗说:“我是真不放心啊。咱们走了,万一她真滑倒了呢,咋办?”
姚远说:“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咱公司里不有电话了吗?真有事人家还不给咱打电话是咋的?再说啦,美美不还在厂里吗?有事美美立刻就会赶回来的。”
抗抗想想也对,留在家里弊大于利。让她妈看见了,还得看她的脸子。
她就问姚远:“咱怎么走,坐公交车?”
姚远说:“坐公交车干吗?骑车呀。这时候,公路上的雪早该化了。”
两个人共同收拾打扫干净了,从姜姨这边锁了院门出来,又去自己那边推出自行车来。姚远在前面推车,抗抗就在他身后跟着。
大街上还是白白的,雪里有许多的脚印和自行车辙的印子。
原先姚远扫大街的时候,遇上夜里下大雪,总是会早早起来,赶在人们上班之前,用铁锨把大街上锄一条小道出来。
现在,是张建军负责扫大街。这小子懒得横草都不肯拿成竖着的,平日里街上污水横流都懒得管,别说扫雪了。也怪不得张庆忠和李乐整天收拾他,活该!
两个人趟着厚厚的积雪走出村子,到了公路上。果然,公路上已经没有雪了,只是还湿漉漉的,发着有些乌黑的颜色。
抗抗就奇怪问姚远:“你是能掐会算啊,还是早上出门来这里看了,你咋知道公路上没雪呢?”
姚远就笑了说:“你还真是个傻娘们儿!这都春末了,虽然下雪,可温度不低。你没看见房顶上的雪,大早上就开始融化吗?这公路结实,密度大,导热比土路快的多,雪自然就化的快。再说了,现在和以前也不一样,公路上车多了呀,车轮来回碾压,能量是可以转换的,动力就转化成热能,也把雪给化了。”
抗抗就不高兴说:“我没上过大学,不懂能量转换!”
姚远知道抗抗生气了,说:“你看看,你又来了。当初不上大学,又不是我不让你上。我是极力支持你去上的,是你自己不肯上。”
抗抗声音就高了:“我上大学你看孩子啊?你看孩子我还不放心呢!我如果真上了大学,还有媛媛吗?到时候正赶上只许要一个,媛媛也没了!
我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才放弃的,这时候了你还装好人,说我不肯上,你还有良心没有啦?”
媳妇要急眼,姚远只好哄着了:“我就这么一说,你别生气。是我不对。我知道,咱们抗抗为这个家,做出了巨大牺牲,我一定会记一辈子,感激你一辈子的,好不好?”
抗抗撅着嘴沿着公路走,也不上自行车。
姚远只好推着车子和她并排走,想想就说:“抗抗,说句实话,你现在的学问,不要说大学生,就是大学教授,也不见得比你厉害。”
抗抗侧头看他一眼,知道他又哄她,就继续往前走,不搭理他。
姚远就继续说:“你看啊,这大学,也是按着不同的专业来学习的,有文科有理科,有研究工业的,也有研究文学历史的,术业有专攻嘛。
当然了,大学也有研究时装设计的。这时装设计,也算一门学问了,对不对?
要说,这时装设计,只要看一眼衣服的样子,就能自己想出裁剪图,还能做出来,而且能做的一模一样,甚至比原来的还好。就这本事,那些搞服装设计的大学生,他们行吗?别说他们,就是教他们的大学教授,也没这本事啊。
说老实话,抗抗,你现在这个本事,教大学生都绰绰有余啦,你还稀罕什么上大学呀?你上大学,也得学服装设计吧?你去了,是那些教授教你呀,还是你教他们?”
抗抗明明知道姚远是哄她,可还是听着听着就乐了,乖乖坐到自行车后座上,让姚远驮着走了。
抗抗最得意的,恐怕就是自己做衣裳的本事了。从不懂到在姚远帮助下,一点点摸索出经验,再到自己可以随意改变服装的样式,拿出自己特色的服装,抗抗也是用了心了。
书店里有了关于服装设计方面的书以后,姚远去省城一类的大城市采购,都会抽空去书店。只要碰到了,就会给抗抗买回来,抗抗就在家里带孩子的时候,看那些姚远买回来的书。
好多东西连姚远都看不懂,抗抗却能看懂,而且还能找到书里说的不对的地方。有时候她忍不住,还会给出书的出版社写信,告诉他们书里的错误。
当然,大部分出版社不会搭理她。但有一回还真有出版社给她回信了,对她的批评指正表示感谢,把她当专家了。抗抗拿着信,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咧着嘴傻乐了好几天。
其实,姚远恭维抗抗的话里,也不全是假的。抗抗对服装设计的理解,恐怕真的就超出了好多专业服装设计师的水平。
抗抗生的好看,性子也大大咧咧的,可姚远就喜欢她这个性子,没事小夫妻在一块儿,姚远就喜欢逗她,把她逗恼了然后再哄她。
抗抗喜欢发小脾气,也禁哄。只要姚远说几句让她高兴的话,她就忘了生气,又咧着嘴傻乐了。
其实,这是因为抗抗爱着姚远,才不是真的和他生气。她就是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来,让姚远哄她。只要姚远肯哄她,她就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