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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偷椰子

·《南繁纪事》·

第十六章偷椰子

第一节悖于传统的插秧方式

春节过后没几天,育种队又忙碌起来了。

先是播种第三期父本,紧接着又播种母本。

制种稻母本珍汕九七不育系移栽工作量比较大,是一、二、三期父本的四倍,时间又紧,上肥,翻地,做秧板,落谷等一系列农活差不多都是育种队员们自己干的,各生产队的联络员虽说自始至终也参与了劳动,但很少有人没缺工。客观上,她们也不仅仅是河东育种队的联络员,同时也兄弟育种队的联络员,成天被几个育种队拉来拉去,跑来跑去地忙个不停,真正能沉下心来跟他们一起劳动的时间非常有限。尽管在一起做农活的时间短,但精神作用还是很大的。

联络员们青春靓丽,浑身充满活力,本来对男人就有吸引力,再加上他们又都是一些年纪轻轻的男人呢。

没有联络员在时,大家干活死气沉沉,只顾埋头劳动,谁都懒得说话。也许,那时正想着家里的老婆孩子,或是青梅竹马的姑娘,或是梦中情人。也许,心里正盘算着那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呢;也许,这时正想着自己的联络员吧。老婆、情人,这都是远水不解近渴啊,唯有联络员,至少可以来一个精神满足啊。碰不到,摸不到,看看,说说笑笑,大家快乐,时间好消磨啊。

这些日子里,他们劳动的时候,田里都没脱过联络员。怪的是,联络员们似乎跟他们想到一块去了,总喜欢跟河东育种队的人扎堆,同其它育种队的正经事儿,也总是慢慢呑吞,很不情愿地去应付一下,马上又来跟他们一起干活了。所以,这七八天时间,尽管农活比较累,但时间过得好像是特别地快呢。

移栽母本的日子里,除了有联络员协助他们一起栽,生产队里还派出了不少劳力,前后一周时间,总算把二百亩制种稻的母本栽完了,这也是领导们所始料未及的。

当母本全部移栽结束时,有的育种队还有很多秧苗没有动手呢,个个急的猴跳,成天找生产队长和联络员们吵,争着要增加劳动力。生产队长和联络员们嘴里应承着,可就是不见行动,差点把人家气疯。等河东育种队的母本移栽结束,这才把联络员和劳动力安排给其它育种队。他们也觉得奇怪,有小道消息说,季副局长施了小计,私下里把大队干部、生产队长们,包括联络员们都买通了。怎么个买通的,又不知所云了。

母本能否及时移栽,是花期相遇的重要一环,万一超了秧龄,就会出问题。

眼看着制种稻全部适龄移栽,个个除了高兴,也佩服领导们工作有方。只有花期相遇了,才会有较高的制种产量,他们完成的任务才会更圆满。

在大田里移栽母本秧苗时,他们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当地人插秧的独特方法。

按马林西家乡苏北的插秧传统,每人一趟。

所谓“趟”,就是大概宽约八棵秧苗的距离。在整理好准备移栽的水田里,用绳子在田里拉一条直线。

这绳子叫“秧绳”,很有些讲究。绳子的质地有讲究。最好的秧绳,当数“还门草(灯芯草)”搓成的绳子,体轻、细腻,韧性好,吸水少,绷得紧,在水田里不会走形。次一点的是麻绳、茅草绳和稻草绳。商用的麻绳,是没有人家买得起,即便买得起也舍不得用它来做秧绳。六七年代大面积平田整地实现条田化之后,茅草难觅踪影,稻草绳成为秧绳的主体。稻草绳体重、粗糙,韧性差,吸水多,绷紧了非常容易断。一般经济实力的人家才用得起“还门草”的绳,普通人家都是就地取材的稻草绳。稻草绳中,按韧性强弱,还有粳稻、糯稻、籼稻草之分,以粳稻韧性最强。在吃饭问题没有解决之前,大面积种植的基本是籼稻,因而绝大多数人家只有用籼稻草搓绳。

七十年代中期,尼龙绳开始应用于农村生产。栽秧时,从沟边折根芦苇,做两根长短一样的尺子,分别在秧田两头作为栽秧绳的标志。

插秧的人一般依田埂放下第一根秧绳,以这根绳从左往右栽六棵秧或八棵秧苗叫头趟秧,其他人依次“下趟”。一般人不会栽“头趟秧”,如果栽得慢,往往会被后面下趟的人“包饺子”,很难看。

栽秧的时候,左手握着秧把配合手指退秧苗,右手插秧。从左往右,再由右至左,循环往复,边栽边退。

海南人正好与马林西家乡栽法相反,一边栽,一边前行。他们觉得颇有些好笑,因为这有悖于老家的传统啊。可笑有什么用呢,人家就是这种栽秧方法,速度并不比他们慢。

马林西想,真是把戏人人会做,各有巧妙不同啊。再说,不论是后退的方法,还是前进的方法,关键是看谁栽得又快又好。后来,秧苗返青了,马林西仔细在田头研究,人家插秧跟他们一样成活返青啊。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马林西从家里带来的农科队的水稻小品种,被安排移栽在黎场的大村队。虽是不规则的一小块梯田,但土壤比较肥沃。移栽是技术组的人自己搞的,因为品种多,有一百几十个,人多了反而容易搞乱。

正月底,二、三期父本和母本全部移载结束,这时的秧田里才长满了秧苗。

母本移栽结束后,马林西一个人忙了几天,其间,何美英还抽空给他帮了一天忙。现在,秧苗都长得看不见水了。

棉花加代繁殖的那几亩地长得也不错。由于天气干旱,都是沙土,没有掌握土壤的习性和墑情,结果种了下去以后,水分蒸发快,棉苗出得不理想,有三分之一的种子成了哑种。所幸管理及时,肥水也都跟上去了,棉株长得都很壮实。一转眼功夫,都开始有花蕾了。

紧挨着棉花田的小菜园,长势特别喜人。育种队员每天轮流去浇水,及时松土,治虫,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青菜,包菜,茄子,兰葵,大部分都能自给自足。春节后,就没什么到集市上去买菜,除了吃得新鲜,还省下了不少伙食费,这样,回家的盘缠,就可以都发一些钱。

育种队员在海南育种,各人拿的都是双份工资报酬。

根据县政府规定,育种队员在家里的那份收入还有,生产队按同等强壮男劳力给他们记工分,一天至少有十分工。十分工,就是一个整劳动日,年成好的话,年终分配时一个劳动日可以值到一块钱,是不错的收入。

育种期间,从离家的那天起,每人每天都拿县种子站发的一块钱误工补助费,途中时间,额外给出差补助费,乘夜班车船,还要另加夜餐补助费,细算下来,是一笔不少的收入。

按规定,每天应向生产队交两毛钱误工费,以换取在家的全工分日值。可是,来过海南的老育种队员偷偷告诉新队员,这钱根本不用交,到时给大队、生产队干部带上点土特产就行了,碰上好的大队,还会给你寄上些钱和粮票呢。所以啊,南繁实在是一个肥缺。

当然,很少有人知道这些秘密。除了南繁的人,谁也不会将这些抖出去告诉局外人。

第二节无功而返的第一回合

父母本移栽结束,直到抽穂扬花,这一段时间又有一个多月,基本上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就是管水,除草,治虫,记叶龄等琐事。日子比较清闲。

常言道,闲则生非。这不,马林西他们开始把目光盯在搞椰子上了。

早在广州的时候,他们看见水果摊上的椰子时,就开始嘴馋了,直往肚子里咽口水。一看到价钱,一块五角钱一只,太贵了。太贵,不值得,等到海南岛再说,反正,海南岛是椰乡,那还不是随便吃么。可是,到了海南岛时,吃椰子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容易。

马林西在未到海南之前曾天真地想象,椰子跟家乡的桃子、梨子差不多吧,想吃了,随便从树上摘一个就可以解馋。即便是陌生人,摘你家树上个把桃子、梨子,谁也不会计较的。

海南岛的椰子,完全不是马林西想的那样简单,真正颠覆了想象。

椰子树不比一般的果树,家前屋后的桃树呀梨树呀的,那怕几岁的孩童,也可以伸手可及。椰子树,那怕再矮小,挂了果的树起码也有一两层楼房那么高,除非是土长土长的当地人,大陆来的人一般是没办法可以直接上去摘的。若是想光天化日之下去偷,更是不可能。要吃,只有乖乖掏腰包去买。

对当地人来说,吃椰子如探囊取物,谁都可以徒手爬上几层楼高的树上去摘。大陆人,得买。

在海口,马林西以为椰子会非常便宜,其实,还是很贵,要七角钱一只,是广州的一半价格。但对他们来说,价格不菲,相当于经济条件比较好的生产队的一个劳动日,贵。到驻地再说吧,反正有的是时间,半年的日子呢,吃椰子总不会是什么难事吧。

到了育种队驻地两三个月了,似乎就没有什么闲的时候,每天都在椰子树下走来晃去,就是没有办法搞一只下来品尝品尝。去了几次半坡,集市上也有卖椰子的,价钱比海口还贵呢。天南地北的育种队员太多,当地人又都认为大陆来的人有钱,把物价给哄抬上去了,七八角钱一只。每次赶集,都是五六个人同行,谁也不愿意掏钱请这个客。时间一晃,几个月过去了,谁也没真正品尝过椰子是个什么味道。写信回家说吃过椰子了,那是给吹牛的。

没有品尝过椰子的味道,对它的介绍倒是听了不少,什么南国第一水果,什么全身都是宝,什么椰雕是高雅的艺术品,等等。还有说,青椰子的水最好喝,日出前的椰子水最甘甜,带露水采摘的椰子最富有营养。海南岛的昼夜温差大,低温时最利于糖分积累,太阳出来后,气温不断升高,椰子中的糖分会慢慢稀释。日出前,气温最低。早晨是采摘椰子的最佳时机。

椰子虽说没有吃到,很多人早成吃椰子的专家了。有意思吧。

马林西呢,早就在打椰子的主意了。苦于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目标早已侦察好。

村口北侧的甘蔗地头,有一片很矮的椰子树,倾斜着身躯。那地方是风口,海南岛雨季台风较多,经常会把处于风口一带的树木吹得东倒西歪,甚至连根拔起。那里有七八棵歪脖子树,倒数第三棵树上面结的椰子,高个子伸手可及。

每天出工的时候,马林西都会情不自禁地偷偷瞄上几眼呢。

别看那棵树又矮又歪的,结的椰子一点也不比正常的大树差,每个叶腋间都有一大串,每串都有八九只椰子,单是成熟了的,足有三十几只呢。

成串的椰子,实在是太诱惑人了。

私下里,马林西与范光杰、胡龙标密谋过好几次,苦于没有机会下手。现在,算是机会来了。这半个月里,育种队里没有什么大的农活,制种田里也没有事情要忙。早中晚三顿饭的时间段里,育种队里是不会有人进出村口的。村里人很难说没有人进进出出。但中午饭后的一两个小时里,不会有什么人从村口经过。

为了把握更大一些,他们做了充分的准备。

先准备工具。一根比胳膊粗,长七尺的木棍。马林西设想用木棍去顶椰子,椰子结蒂应该是硬的,肯定经不起顶。他没见过当地人摘椰子,只不过是自己猜测。也准备用砍刀的,但估计了一下,觉得用刀施展不开,七八只椰子紧紧地联成一体,用刀是没有办法方便地快速解决问题的。

平时,马林西他们偷偷观察了中午前后出入村口的行人情况。三人还分别作了分工,每隔一天由一个人悄悄埋伏到附近的甘蔗地里观察,每人两次。

从六天的实地观察情况分析,中午十二点至一点钟之间,这个一小时的时间里,没有任何人会从村口进出。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天上午收工时,范光杰问马林西:“什么时候动手?”

“你看呢?”马林西反问。

“就今天,三个领导都不在家。”范光杰建议。

“哦。到哪去了?”马林西感到有些奇怪。

“杨县长去三亚,季局和程站到半坡去有什么事了吧。”范光杰说,笑咪咪地露出一排大黄牙。

“那就中午。你通知胡龙标,中饭后在村北头甘蔗地集中。”马林西想了一下肯定地说。

“好。”范光杰答应得很干脆。

中饭后,育种队员们陆续上床休息。马林西端了一盆换下的脏衣服,假装着去沙河边去洗的样子。走到半途,看四周没人,偷偷将面盆藏在半人高的草丛里,再抄小路来到村子北头。

“范光杰呢?”胡龙标已取出事先藏好的木棍。

正说着,范光杰从甘蔗地里钻了出来:“妈妈的,祁么祥硬拉我跟他下棋呢。”

“抓紧时间。胡龙标,你到前面路口看着,我这边看村里。范光杰,就看你的了。”马林西说。

“棍子给我。”范光杰从胡龙标手里接过棍子。

“你他妈的抓紧时间啊。”胡龙标说完,大步流星朝村外的十字路口走去。路口距这约百十米远,路上的行人一眼清。

“你动手吧。”马林西说完快速隐蔽进甘蔗地,与范光杰准备摘椰子的地方仅有十来步远,视线正好可以看见路口的胡龙标,右前方是生产队的打谷场,有什么人出村,可以在百米外发现。

范光杰开始用长长的木棍捅树上的椰子。

成串的椰子密密扎扎,他左右开弓,“咚——咚——咚——”一阵急响,树叶都发出悉悉簌簌的响声。

不一会儿,范光杰就满头大汗淋漓了。树上的椰子却是纹丝不动。

马林西一抬头,发现胡龙标正朝这边直摆手,约定好的手语是有情况。

马林西赶忙大声干咳了两下。

听到报警信号,范光杰连汗也来不及擦,拖着木棍,猫腰闪进了甘蔗地。

不一会,一辆满载甘蔗的大卡车从前面的公路上开过,后面扬起一股黄色烟雾绝尘而去。

汽车消失后,胡龙标又招招手,示意继续干。

“他妈的。虚惊一场,汽车关什么事。”马林西心里骂着。只要不是有人进村,根本就没有事,白白耽误了十分钟。

范光杰继续挥舞木棍干了起来。这一次,足足有半个小时没有任何干扰,仍然没有摘下一只椰子来。

马林西急了:“你去放风。给我。”

“好好好。看你本事大。”范光杰不服气地用衣袖揩汗。

马林西刚拿起木棍撞了几下椰子,范光杰猛咳一声。马林西连忙隐蔽进甘蔗地,静静地蹲着,一动也不敢动。

好一会,一个黎族老太太拄着拐杖出来,躬着腰,差不多是半步半步往前挪,都把马林西急坏了。没等她出村,胡龙标那边又打出了手势。接着,有个男人骑自行车飞快地由南往北而去。

马林西又继续用木棍捅椰子,可怎么也没有效果。

果实之间严严实实,拿出吃奶的力气一棍子猛捅过去,冲击力其实是很大的,可长在树上的椰子,至多微微一晃,根本动不了它们的根基。

马林西略一思忖,改变了方法,把棍子插入椰子之间的空隙,使劲别。可它们整串儿跟着转动,由于旋转不了更大角度,同样没有效果。而青梗梗的椰子外表由于木棍的反复击撞,已是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接下来的时间里,不断有情况,不得不捣捣停停。

最后,又换上范光杰捣鼓了一阵,还是没有任何效果。不知不觉,两个多钟头过去了,进出村子的和公路上的人陆续多了起来。到了上工的时间,农民也开始下田劳动了。

他们不得不悻悻而归。

如此无功而返,马林西心里有些窝火,不就是摘椰子么,还堂堂的男子汉呢,怎么连人家小孩子都不如了?不行,非得摘到它们不可。

不仅是马林西有这个想法,胡龙标和范光杰也是不服气。“下次你们放风,让我去摘。”胡龙标说。

“还有下次,什么时候啊?”范光杰有些信心不足。

“不能在中午,要换时间,中午时间太短。”胡龙标说。

“哪什么时间,只有中午没有什么人。”马林西一筹莫展。

“晚上弄。晚上时间长。”胡龙标建议。

“对,晚上也行。不像白天这么提心吊胆的。真他妈像做贼一样。”范光杰不服气。

“嗬。不就是做贼呀?哪你怕什么?”胡龙标跟他抬杠。

“别争了。有什么了不得的。老子就偷这一回。晚上再干。”马林西说。

“晚上干的话,就要另外踩点了。这里不行,方法也要改。”范光杰建议。

“到哪里踩点?”马林西问。

“这里熟人多,万一碰上了多难为情哪。可以找其它村子试试。”范光杰说。

“对。我们可以大村队那边去。离这边远一点,不会碰到熟人。”胡龙标附和。

“也行。那不用棍子用什么呢?”马林西一时想不出新方法。

“棍子顶捅的话,晚上的声音太响,容易被人发现,而且不一定有用。要不,这样。我们不是有从山里采回的籐条吗,就用籐条套住椰子,然后两个人使劲拉拽,准能拉下来。籐条比麻绳还结实呢。”胡龙标好像胸有成竹。

“对。这个方法好。”范光杰也积极支持。

“如果晚上的话,那就选择放电影的时候。这样不会碰上人,电影里的喇叭声还可以打掩护呢。”马林西补充。

“那我明天先去踩点。踩好点,等放电影那天晚上就干。我就不相信办不成。”胡龙标自告奋勇。

“好的。”马林西和范光杰异口同声赞同。

第三节丢人现眼的第二回合

三天后,大村队放电影《黑三角》。胡龙标的点早就已经踩好,他们依计划进行。

电影在村子中心打谷场放映,河东育种队今天也去了不少人。看电影是村里的重要事情,电影一开场,村里基本不会有人走动,万一来迟了,一路上会急匆匆往场子里赶,也只管埋头走路。

《黑三角》电影开场不久,马林西分别朝范光杰、胡龙标使了个眼色,三人先后悄悄离开电影场,溜到村外,在胡龙标事先踩好点的地方开始实施伟大的计划。

这是大村队西侧进村的大路旁边,沿村周围树木葱郁,一人半高的灌木密不透风,成为一道天然的绿色屏障。高大的椰子、榕树、槟榔、芭蕉与稍矮的香蕉、菠萝、木瓜错落在高高低低的房屋之间。村子四周是一条围合的浅水沟,沟外是成片的稻田和一些插花的甘蔗地。

村子入口的沟边有一棵非常歪的椰子树,昂然向上的树头叶片之间,结着成串的椰子。虽然没有月亮,借着微弱的星光,依稀可见那些个头硕大的椰子。

胡龙标从挎包里取出长长的籐条,范光杰流动放风,马林西将稍细的一头慢慢展开,然后站到已蹲在地上的胡龙标肩膀。

胡龙标扶着树干慢慢站了起来,马林西也顺势依着树干往上爬,双手轻而易举就够着了椰子。

这可是第一次亲手触摸到长在树上的椰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兴奋。

马林西身体紧贴树干,然后腾出双手,把一头打了活扣的籐条,轻轻套到一只椰子上。

下到地面后,两人轻轻一拉,打成活扣的籐条就牢牢地套住了椰子,越拉,扣子越紧。可是,任凭他俩如何用劲,那被套牢的椰子就是掉不下来。折腾了个把小时,变换了几次方向和角度,都没有实质性效果。

时间一分一秒的快速逝去,这可把他们急坏了。因为有人从路口经过,他们先后停了三次,耽误了不少时间。眼看电影散场的时间快要到了。

范光杰说:“妈妈的,我也来,三个人的力量还不够吗?”

三个人的力量跟两个人的力量确实不一样,在他们的使劲拉拽下,椰子树晃来晃去,发出的声音把狗也惊觉了。几条狗在附近狂吠不止。他们也顾不上这些了,反正电影里的声音大着哩。

忽然,打谷场上的灯亮了起来,人声吵嚷。“不好。散电影了。”胡龙标惊慌失措。

“快点。再最后拽一把。”马林西低声说。

说时迟,那时快,三人都拿出了喝奶的力气。这把劲真是了不得,“哐当——”籐条从中间断开了,三人被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半截籐条挂在半空中。

容不得再去细究原因,电影散场的人快到村口了,三个人拍拍屁股上的灰尘,逃也似的消失在夜幕中。

第二天醒来,马林西摸摸屁股还有些疼。真是哭笑不得,椰子没偷成,还落了个把柄给人家。

几天后,马林西去找联络员柯瑞英爸爸联系给秧田放水时经过村口,看见那半截籐条仍套在椰子上,真是丢人现眼。

马林西不解的是,这椰子怎么这么结实呢?难道没有更好的办法摘吗?

后来,与柯瑞英在一起有事时,无意扯到了“十八怪”,马林西趁机问她:“哎,说你们海南人爬树比猴子快,是不是啊?”

“哪当然哩。”柯瑞英不无得意地一笑。

“你也会爬喽?”马林西故意问。

“不告诉你。”柯瑞英耍贫嘴。

“又爬树,又拿刀,哪有手砍椰子啊?”马林西试探着套她的话,期望能从她嘴里获得摘椰子的诀窍。

“真笨,哪有用刀砍的。”她朝马林西轻蔑一笑。

“哦。”马林西惊讶地问:“不用刀,怎么摘?”

“手呗。”柯瑞英纤长的手指在马林西眼前晃了一下。

“手?”马林西问。

“手。”何瑞英说着,手腕做了个轻旋的姿势:“就这么简单。”

回来后,马林西赶忙将这个重要信息告诉了范光杰和胡龙标。

“怪不得弄不下来,是方法不当。这下好了。”胡龙标兴奋得就差要拍手。

“过几天再搞,也爬到树上去摘,肯定成功。”范光杰把右手握成了拳头在空中坚定地一挥。

“行。过几天再搞。”马林西收拢右手的五指轻轻顶了一下他的胸口。

第四节最后的征服

要爬到树上偷椰子,必须要考虑隐蔽和安全。

经过反复侦察,马林西他们把地点选在远离村庄东南方向的一小片椰子林。

其实根本算不上林,就十几棵椰子树,它们生成在一块不规则的台地上,被大片稻田包围着。从村口远远望去,它们孤伶伶的样子,像是营养不良,细挑地直立在那里。

马林西曾感到奇怪,无数次的暴风骤雨,怎么没有把它们吹断?小时候,马林西是爬树掏鸟窝的好手。心里思衬,对付这几棵树,肯定不在话下。关键是他们已获得了摘椰子的核心技术,只要能爬上树,手掌托住椰子,轻轻那么一扭,就成了。

马林西心里想着,感到甜滋滋的,就好像喝到心仪甚久的椰子水一样。这一夜,都做着与椰子有关的各种美梦。

三个人经过一番密谋,第二天晚饭后,开始第三次偷椰子行动。

这次用的工具,主要是绳子。他们将绳子整理好,穿了件宽松的衬衫,将绳子藏在腰间,悄悄溜出宿舍后,抄村外的一条近路,直奔那片孤立的椰林。

月亮还没有升起来,夜色很浓,走的又是不熟悉的小路,有一段还是从水稻田间狭窄的田埂上走,很是艰难。

算是什么田埂啊,巴掌一点点宽窄,上面长满了齐膝的杂草,露水晶莹,稍不小心,脚就落空,滑进秧田。

胡龙标在前面走得急,两次摔进了秧田,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虽带着手电筒,怕人发现,也不敢开。三四里路,绕来绕去走了个把钟头。

来到这片心仪已久的树林一看,他们呆若木鸡。

马林西心里一惊:“我的天哪!”

从村口看这片树林,那么一点点,树也细挑。可眼前的椰子树,却一棵棵伟岸挺拔,浓浓的夜色里,若隐若现。粗大的树干,再细的,一个人也无法合抱。他们在林间转悠了个遍,几十棵椰子树,没有一棵可以徒手能爬。联想到前些日子进山砍木棉的经历,心底透凉。

范光杰和胡龙标都是比马林西矮得多的小个子,看着这些庞然大物,彻底泄了气。

“算了吧。上两次的树比这小都没办法,别白费心思了。”胡龙标一屁股坐到地上。平时嘴犟的他,现在第一个服软。

“妈妈的,这么高。真看不出。”范光杰围着一棵树,双手合抱了一下:“还差着一大截呢。”叹了一口气,非常地无奈。

马林西盯着这片椰树林,目光有些游离,他心有不甘。

仔细观察了一番后,马林西有了新的发现。

椰子树的根部都比较粗壮,从地面到两米以上就不是很粗了,充其量也就面盆粗。如果从两米高再往上爬,就容易成功了。椰子树表皮非常粗糙,叶片脱落后有一圈一圈的凹凸,那些痕迹非常利于爬树时贴附身体。马林西想,凭借小时候练就的爬树经验,征服它们应该没有问题。

“我来上。范光杰放风,胡龙标替我打高肩。快。”马林西说着,将准备好的麻绳打成一个圈,然后,踩着胡龙标的肩膀,待他抱着树干站直身体时,马林西轻松地将树干搂在了怀里。

“别动啊。”马林西小声说,慢慢将绳圈套到脚裸,脚掌叉开,脚心紧贴粗糙的树皮,紧紧抱住。

就这样,马林西抱着树干,双脚使劲收腹,将身体上抬,双手再朝上挪,如此往复,慢慢朝树顶爬去。

夜,黑呼呼的。树,粗壮而高大。

贴在树干的马林西,现在不敢朝上看,也不敢朝下看。他双眼微闭,咬紧牙关,死死抱着树干,爬一会,蛰伏在树干上歇一会,不停地喘着粗气。

“还没到啊?”胡龙标急了,在下面小声问。

“快了。”马林西不停地给自己打气,给自己壮胆,千万要坚持住,否则,一松手就完了。

马林西所在的位置足有三层楼高,摔下去,死不掉,也会落个终生残疾。

距离顶部最近的一片树叶还有一两米的光景时,马林西眼前一黑,差点松了手。还好,他挺住了,终于攀上了树顶,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的椰子叶那粗壮的叶柄。头上是一串串伸手可及的诱人的椰子,大大小小,足有上百个。

马林西心中一阵狂喜。

稍事休息,马林西调整了身体,胸口、双腿和两只脚心的皮肉紧贴着树皮,左手抱住树干,腾出右手开始摘椰子。

按柯瑞英说的那样,马林西右手五指托着椰子,很小的力气就将椰子转动了,再轻轻一转,沉甸甸的椰子竟然真的脱落了。

椰子掉下地,发出沉闷的声音。

“嗨。掉下来了。”胡龙标惊叫起来。

马林西激动不已,为自己征服这么高的大树兴奋,为这么容易摘取椰子兴奋。

妈的,终于如愿以偿了。马林西无法掩饰心中的成就感!

马林西使劲地旋,旋,旋,过一会,又换用左手继续旋转椰子,旋,旋,旋。

一只,两只,三只,一共摘了八只。实在没有力气了。再这么继续,马林西就下不来树啦。

现在的马林西,浑身像灌了铅一般,手和臂膀,双腿也都精疲力竭。虽然蜇伏在树干上,但他懈怠不得,因为随时都有落地的危险。

可是,现在谁也帮不了他的忙。

马林西只好咬紧牙关,闭上双眼,与死亡做危险决斗。

一寸,一寸,慢慢地往下挪。

挪一会,歇一会,眼冒金星,真的要坚持不住了。

马林西越想越紧张,越是紧张,心里就越是恐怖,大汗淋漓。求生的本能,使他不能放弃丝毫生的希望。

“不好。有人。”胡龙标压低嗓子在树下报警。

“完了。”马林西心里一紧,眼睛一黑,吓得双手松了劲。

身体顺着树干迅速下滑,重重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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