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僻的山谷。

忽忽然一簇火光，映照在这一对历经磨难后死里逃生年少男女疲乏的面孔上。

少年面相淳朴，动作十分娴熟轻快，几根枯枝交错架上，拨弄片刻后，火焰愈盛，渐渐便成了旺盛的篝火。

或许是火焰让人感觉安心。

绿衣少女轻轻舒了一口气息，稍稍伸展连日来略显疲乏的身躯，目光里流露出兴致，落到了他的身上。

这两人，正是失踪于死灵渊底，共同历经了一番生死磨难的张小凡，以及出身魔门与青云几人有过一面之缘的碧瑶。

火光摇曳里，张小凡熟络的处理两只野兔，须臾之后便料理干净，穿上树枝架在篝火上。在死灵渊这段时日，犹豫食物匮乏，两人着实吃了不少苦头。眼见火焰舔舐野兔，逐渐冒起肉香，一时引得两人心底垂涎，都没了说话的心思。

片刻之后，野兔烤熟。

张小凡翻转两遍，下意识往腰间探手摸去，触碰到某物之后，又露出意外惊喜的神情。碧瑶本就一直看着他，起初见他一手熟络烹饪技艺，虽意外但也没有多说。只是此时见他取出竹筒罐子，拧了下洒落纷纷扬扬的粉末，随着火焰一烤，浓郁香味逸散开来。

碧瑶眉眼一亮，随即心中一阵古怪，她道：“你出门在外，竟还随身带着这些东西？”

有过死灵渊下洞窟中的经历，张小凡对碧瑶亦是大为改观，不似最初的戒备与敌意。见说，他笑着回答：“当时那么混乱，我带着的食物全都丢失了，倒是这些调料还在，我也决计未曾想到的。唔，已经可以吃了，给——”

碧瑶抿了抿唇，旋即笑靥生花那般接过来，琼鼻轻动，先是嗅了一口香味。那兔肉烤得外焦里嫩，又有调料倍增其味，加之连日饥饿，闻着顿时使她食指大动。

刚从火堆取下的兔肉还有些烫，碧瑶没有立刻去吃，只是嗅了口气味，忍住馋意，嘴角含笑那般道：“不错啊，没想到你一个堂堂青云门杰出弟子，居然还有这般手艺？”

张小凡缩回因为心急被烫的手指，经她一提，也不由想起山上往事，莞尔道：“我哪里算什么杰出人才？至于这手厨艺，也是被七师兄给逼出来的！你不知道，我那位师兄虽然在修行上天赋卓绝，但厨艺却实在让人无法接受。正好那时我每日空闲时多，接过这些活计后发现自己颇善此道，逐渐也就练出了这样的手艺。”

碧瑶心中一动，开口道：“你说的那位师兄，便是你们青云此次为首，使用古怪傀儡法宝那人吧？”

张小凡点了点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忽地有些怅然。

“你那位师兄，的确很不简单呢。”碧瑶回想起死灵渊上暗中窥见的那一场斗法，道行高深以至于幽姨特意点出的魔门长老，竟拿不下几个青云门年轻弟子！想到此处，她便意味深沉的说了句。随即碧瑶转眼见到张小凡面上怅然，奇怪道，“怎么，我说得不对？”

“没什么，师兄自是出类拔萃。”张小凡低头，“只是我出来这么久，有些想念大竹峰了。也不知道现如今，师父师娘他们怎么样了？”

碧瑶眼珠一转，似想起什么那般带上了嘲弄之色：“哼，恐怕更多的是想念你那山上的师姐了吧！”

张小凡悚然一惊，仿佛心中秘密被袒露大白一般，大是尴尬慌乱，抬起头讷讷地道：“你、你怎么知道？”随即马上反应过来，摇头道：“不是，我只是——”

碧瑶聪明伶俐，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心思，显然那位绝境处仍被他挂在嘴边的“师姐”，在他心中分量极重。从来身份尊贵，面对任何人都颇受重视的碧瑶，没来由心里泛起一股异样的滋味，让她忍不住一阵火大！

“你跟我解释什么，我不过是个阴险狡诈的魔教妖女罢了！”

张小凡怔住，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她。只是经她言语一提，张小凡脑海里恍如洪钟大吕般震动，心里一惊，沉默下来——是啊，她，她终究是魔教中人，与他绝然不是一路人的。

兔肉凉了少许。

篝火里细碎柴禾在燃烧里发出轻微的爆裂声音，除此之外，便是两人相互沉默的吃着食物。张小凡偷偷地看了她一眼，火光下的碧瑶，面上疲乏和苍白虚弱被遮掩起来，虽比之前仍显消瘦，但那清丽绝世的容颜已然出落出来。

他能感受到她心情的低落，可惜他并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她。

倒是独自气了一阵的碧瑶，感受到张小凡偷瞧的目光，心中的恼怒也散了些，显然知道他其实还是有些关心自己的。只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张小凡开口说话，碧瑶按捺不住道：“喂！张小凡！”

张小凡“啊”了声，忙道：“怎么了？”

碧瑶看着他，认真地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张小凡没觉察到碧瑶语气里的深意，只是道：“我当然是回青云山了，你呢？”碧瑶一听，心里不喜，故意拿捏语气地怪道：“也是，毕竟是‘第一正派’的门人弟子，自是要赶紧回去秉持正义，斩妖除魔！——那你现在跟我做在一块，怎么不先把我给诛灭了？”

张小凡以为她仍自为之前自己对她魔教身份的偏见生气，遂神情认真地对她说道：“碧瑶...姑娘，虽然你的出身来自魔教，但我知道你跟其他魔教中人不同，本性是不坏的！只要你以后不去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我必然不会与你为敌。”

碧瑶明眸闪动，眉眼间闪过一缕喜色：“你觉得我跟其他人不同？”

张小凡点头：“没错！”

不过他终是念及自己的身份，叹了一声道：“只是以后我们还是尽量不要再见面了，毕竟我是青云门下，而你是——”

“呵呵！”碧瑶面上一寒，冷笑道，“是啊，我是魔教妖女，哪能与你正道门人相比？”

张小凡瞪大眼，觉得眼前绿衣女子委实有些喜怒无常，难以捉摸。不过他还是将心中所想讲了出来：“你想差了。我修为不高，即便下山想来也绝非是独自一人。我知道你本性不坏，可与我同门的师兄未必知道，若是再见的话，你可能会被误会——”

“原来你是担心我啊！”

碧瑶嘴角浅笑，似不领情那般嗤道，“真要再见的话，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别被我身边的魔教妖人给除了才是，哪里需要你来费心？”

那一瞬间寒冰融化、春暖花开的转变，着实让张小凡摸不着头脑，苦笑过后，觉得还是低头继续享用食物的好。说了这一阵，肉都有些微凉了。

——

道道灵光泄地，劲风激荡过后，仙光收敛，显出一行人来。

此地正是位于东海流波的正道驻地，随着苍松一行到来，整个驻地霎时惊动，以青云门为首的正派人士纷纷相迎而来。秦烨也在队伍之中，眼见了驻地威势浩荡、形形色色的正派联合诸人之后，感受此处诸多隐晦却沉稳如渊的道道气息，先前那些担忧总算减轻了几分。

他在人群里见到了青云朝阳峰、大竹峰、小竹峰、通天峰等诸脉弟子，也见到了一个个宝相庄严的天音寺高僧，更有高矮胖瘦气质不一的其他正道门派响应除魔号召而来，可谓群英荟萃、英杰汇聚一堂！

“有这么多人为正道挺身而出，倒是我杞人忧天了！”

秦烨心中释然。

他同样见到了大竹峰熟悉亲切的几张面孔，只是眼下有师尊田不易、天音寺高僧与苍松谈话，却不是他出言失礼的时刻。等到众人简略寒暄过后，苍松应众人之遥往驻地深处而去，相约探讨除魔大事时，随苍松而来的一众青云弟子方才得暇，各自回到自己师门之内。

“老七！”

“七师弟！”

“七师兄~！”

当先迎过来的，自是大竹峰宋大仁、郑大礼、杜必书三人，跟在他们后面的乃是小师妹田灵儿。秦烨心怀热切，情绪颇为激动，也一一相见，只是对事事争先的田灵儿此番落在后面有些奇怪。直到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一个熟悉挺拔的白衣身影，惊讶过后顿时恍然，随即又不禁皱起眉头。

“老七，小凡他当真是——”

没等秦烨多想，杜必书略显悲痛的话语顿时让重逢染上沉重。杜必书在几位师兄里年纪较轻，与他们后来的两位师弟从来便十分亲切，平日更是多有关心照顾，感情自是极深的。

“七师兄，”秦烨叹了口气，有些不太敢去面对杜必书的眼睛，“小凡他——等此次事了，我会再回空桑山寻他。无论是何种情况，总要有个结果！”

杜必书神情一黯，没有多言。

还是宋大仁心性坚毅，大手往他肩上拍了拍，道：“此番事了，我们师兄弟陪你一起去！你也在外面跑了这么久了，先去拜见师父师娘吧。”

秦烨想起先前师娘苏茹向他投来的关切目光，又想到自己因为自责之故，下山在外多日，从未回山拜见，委实有些失了弟子本分。于是他点了点头，道：“的确应该向师父师娘请罪！”

宋大仁见他这般模样，也是无奈，转身看了其他几人一眼，以目示意道：“别愣着，一块儿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