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繁星号回来的聚变炉维修队其实是一个相当全面的科技小分队,繁星号出发的时候带了大量的物理学家和生物学家,这些人自愿也罢服役也罢总之是跟着出去了,现在又因为这种局面跑了回来。其实繁星号没跑多远,它才跑到土星就又有人回来了,而且如果从现在繁星号的角度来看,用孔子那句话说就是,“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跑那么远有什么用,问题总是更容易出在内部。不过话又得说回来了,繁星号如果就码在火星轨道上也早就被人摧毁了不是吗?所以它的“命”比较好,还是跑了出去,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死了,或者呆了,或者傻了,或者成了植物人,或者像大多数人一样不停变蠢,那就什么戏都没得唱了。
这又让人联想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就是地球人在整个太阳系都密密麻麻地分布着,火星人在二百年里就一点都没发现他们,这也太奇怪了不是吗?其实一点都不怪,如果一个像人类这样高的智慧,又有一定的科技手段,想躲避另一些跟自己科技水平差不多的人的侦察是非常容易的,这只是从现实上;从意识上,我们打个比方,如果一个人死活不相信外星人,那么就算有个外星人从他面前大摇大摆地走过去,他的大脑也不会意识到那就是个外星人,而是会把这个外星人的信息从现实层面屏蔽,他想再看到这个外星人就只能从梦里去找了——你懂这个意思吗?人的大脑百分之百先要优先现实存在,很多有害于现实稳定的东西是被屏蔽掉的,所以一个人能看到的现实只是一种加工过的现实——从某种意义上讲,整个火星文明看到的现实也不过是他们加工过的现实罢了,民间的小小声音,一两个科学家的偶然发现,都会被这种整体意识淹没掉。但当然还是有很多例外,比如繁星号,它就是这种例外的产物——所以告诉大家一个特别神奇的事情吧,如果人类之中相信外星人的人类越来越多,人类也迟早会发现外星人,只希望他们不要像木卫三打火星一样把人类杀得七零八落才好。
从繁星号上返回的这个维修队领队就是周立民这个土鳖,这个人是纯科学派,不,原本是个纯科学派,要不是这一套不好使他到现在也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比科学更厉害的东西——真没出息,这世上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多了去了,这说明周立民这个人水平太次,因为那些正儿八经的科学大牛最后都相信这世上有一种我们还没发现的“规律”,这种规律无法解释,一般来讲他们最后都用“神学”把它概括了。总之,原先周立民这个人是一概不相信科学以外的东西的,现如今嘛,他通过了杨慎离他们搞的梦境实验,变成了一个……相信更高级秩序的人……这个话很难理解,打个比方吧,过去的人相信闪电是电母在打镲,后面我们用科学研究出来那是不同电荷的分子在放电,所以我们就说过去的人迷信;周立民其实也就属于他原先相信世界上的万物都是用纯物理就能理解而且管理、控制起来的,后来发现远不是如此,这中间有很多应该属于神学的部分,他就相信以前的理解是错了——但是他不会像过去的人那么妄自菲薄,觉得自己太相信科学也是一种“迷信”,而是深信自己以往之所以那么信任科学是因为自己太无知——你看,这就像个科学家的态度了,科学代表的是现实世界的秩序,它是一切的基础,但它离全部还是差得太远——真正的科学家就会表现出一种知道得越多离真理或者说“规律”越远的无奈,如果从一个人的角度来看,一个人一定是懂得越多他的纠错性就会越强,但凡相信了什么就死不悔改的那种人往往是一些知识浅薄的草包。
换句话说,周立民也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像这本书里的所有人一样都没接触到真理(章天河也没有,能力和真理是两码事,他想不通的,真理不是用脑子想出来的),但他有一颗随时探寻真理和准备接受真理的心——这本书里大部分有出息的人都是这样一种态度,因为,说句让人心儿拔凉的话,我们人类懂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不好好学还能怎么样呢!
回到火星,跑到这种危机重重的境地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因为他真的想不到能有比这里更容易接触到真理的地方了……但是吧,回来有时候也得面对很多不得已的痛苦,比如他那个草包老婆的死掉,这种事大家都可以理解的,活着的时候他可能并没有多爱她,起码肯定不如爱真理那么爱老婆,死老婆以后才发现老婆对他的好有时候比真理还伟大——从某种意义上讲他老婆是为他牺牲了自己的爱情的,火星人的爱情固然可怜,但还是有那种抓住了就不放的人不是么,爱情就是某些人的真理呀,因为这世上那许多永恒的东西他只能抓住爱情这一样,为了这个他是能付出生命以上的东西的……如果按照这个理解,周立民的老婆应该是境界很高形态很硬很遭得住冲击才对,她怎么死了呢?这个吧……形态硬是个综合科学不是么?得分三个层面,每个层面都得有相当的硬度才行,他老婆可能是心如死灰身体虚弱,搞不好风都能吹倒还说什么星灵波,所以她就死了嘛——死对她来讲未必就是个坏事,要是一个改变了这么多的周立民跑回来天天跟她致气,她还不如死了呢!形态力近似于生命力,不结实的人走着走着脑子里一堵就躺倒死了,这个没什么理解不了的。
但是理解不等同于接受不是么?有句话说人生在世三件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这个话用在周立民这里就不太合适,因为老婆死了给他留了一种非常深的遗憾,这种遗憾是会带来痛苦的,这种痛苦其实就像一种反射——他在老婆活着的时候有些混蛋,给老婆造成了一些痛苦,那些痛苦如今就加倍加倍地反射回他的身上来了——他有点太小心眼,你老婆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你对她有多好呀!你以为对人好不是本事吗?你对人好的上限已经在那里了还能怎样对不对,安心做你的事吧,天天小肚鸡肠有的没的乱想……
种种原因,使他变成一个有点苍老的人,得亏他是光头,不然他的头发也很有可能要一片一片地变白。一般来讲,火星人的光头都是像灯炮一样明亮的,但是他的光头就一天比一天灰扑扑下去,就像变质的鸡蛋一块块地往外泛斑,而且马上要在光头上长出皱纹来了……这种人,要不是使命在身,多活一天对他来讲都是一种难受。
周立民的那个维修小组或者说维修队、维修班大约十来个人,是繁星号上开完会决定以后他亲自在报名的人中间挑选出来的。这些人里,有人是想报仇血恨,有人是想治病救人,也有人是因为自己有本事想把它用到合适的地方去,总之,这些人都通过了梦境实验,也就是说起码能掌控自己的意识了,繁星号才把他们派了回来。但他们回来以后的处境其实相当尴尬,人家把他们当作一种工具人来用,每天都在严密的监视之下,除了是你的骨肉亲人,否则你别想跟外人接触。如果是在木卫三舰队附近也就是火星轨道上,相对来讲对他们的监控还算比较放松,如果你提出想见谁,只要这个人现在还在火星一般来讲不论是昏迷还是清醒人家都会让你见上一面,但在水手峡谷就不存在了,拉莱耶飞城只允许他们这个班的人进去,进去就关在特定的地方哪都不让去——飞城也就在刚开始的时候允许外人跟雅典娜接触了一下,那帮人就耍了个花活把人拐跑了,所以现在他们只要在飞城附近就鬼都别想见着一个。
当然,在维修聚变炉的时候除外。
火星生产的聚变炉本质上就是一个个无比巨大的聚变核弹,这种聚变炉的复杂程度超出任何人的想象,它设计时的第一要务就是安全。我们说过,在这个聚变炉的中间有比太阳的核心温度还高的反应核心,在这个核心的外面有千千万万个磁场生成器,这些磁场生成器又要通过一个非常巨大的调控中心把这些小磁场组合成一个强力无比的磁场,只有到了这个强度才可能把中间的能量控制起来。控制住还要传输,传输出去又要变量,变量以后又要用各种磁场把变小的能量稳定住,然后输入到想让能量去的地方,比如变电站或者能量块。这中间不论哪个环节都有非常严格的控制系统,只要有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整个聚变炉就会停止运转——换句话说,想让这个聚变炉停转比让它运转要容易得多——在聚变核心位置只要有一个小磁场生成器上面的一个螺丝松了整个聚变炉就会立马停转(当然,我们是打个比方,聚变炉里没螺丝),想让它重启就得把那个螺丝上紧,把我们上面说过的所有环节都再重新校验一遍,往上一推——往往是根本没有反应——这玩意太复杂,以至于关掉它非常轻易,想重启它就必须得有一些运气的成份在里面了。严谨?这才叫严谨,火星人能让这两个聚变炉在二百多年里很少出毛病,一直在健康运转,这份本事,除了汉唐人就想不来谁们能做到——少提什么德国人,他们最不严谨。
这么复杂的东西不是他们一个小维修班可以处理的,这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精力财力,所以很多时候和平城里的水星人其实也得听维修班的调谴——毕竟修好了聚变炉他们就不用回水星充能了对吧,你以为回一趟水星那么容易呢,不死也得褪层皮,库拉泽在那里雁过拔毛,过去一次高高低低得留下点什么东西——许多人只能听指挥做事情,他们对这个聚变炉根本搞不懂,说实话,能搞懂这个聚变炉的人非常少,周立民就算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