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仙蛋就那么像疯狗一样先上来瞪了章天河五分钟,然后猛地就开始狺狺狂吠,那个样子就像退休下来的老比特犬,肌肉虬扎,但脸上的肉抖得厉害。
“损失两条登陆艇,前后搭进去十三个人!你是个蠢才吗?我们被什么攻击了?章鱼?你为什么不说是苍蝇?起码在火星上人们还见过苍蝇,你也找个像样的借口!拿着人民群众托付给你的财产去冒险,把火星政府千辛万苦才培养出来的人才送进虎口,用一些古怪的理由伪装你的个人英雄主义,你这种完全自私又自负的行为只会把火星政府和人民拖入泥潭!我不会由着你肆意妄为的,明天我就要向火星议会提交议案,重新评审你作为一个船长是不是有足够的理智和能力去主导繁星号的行为,我会把你拉下来的!如果你做不了,你当初就不应该用各种卑鄙的手段欺骗政府,蒙骗人民,事实证明你刚上任就干出了这么不负责任的行为,我们深深怀疑你不具备一个合格领导人应该有的各种潜力……”
卡仙蛋洋洋洒洒讲了一大堆,章天河躺在椅子上默默一句句都听完了,然后他压低嗓门只回了一句简短的话:
“Fuckyou!”
然后他俩就开始对骂,每当卡蛋仙祭出人民啊政府啊火星啊全人类的自由啊这类东西章天河就是这个反应,他一听就知道她就是憋着火冲他来的,根本没准备跟你谈事情,就是想骂你一顿解解气罢了,那直接对骂不好吗说那些有的没的干嘛……这种事分两种情况,章天河和卡蛋仙就是这类事情的两种对立面,章天河先看事情再看人,我是要谈事情还是就针对这个人,他先把这个问题搞清楚才会开始去执行下一个动作。卡蛋仙不一样,她是先看面对是谁,然后不论要做什么事情其实她的基本行为逻辑已经确定了,所以就是不论如何只要是章天河她都不会配合。然后,进入事件的发生过程以后章天河看结果,一心往结果上面走,过程他可以忽略。卡蛋仙又不同,她更在意每分每秒的自我感觉,其实结果怎么样她并不太在乎,就是说,做人最紧要的是开心以及让对手不开心,遭了难那也是灾难落到头上时候的事情,事先不用去想。所以章天河就发现她就是那种典型的女人,再也不能更女人了,当年合作的时候她跟他关系特别好,过后就把这些都忘了,遇到她不喜欢的事情你没有服从她她照样马上翻脸不认人,这种人你跟她谈事情就得先把她的情绪释放出来,不然大家会成天兜圈子而一无所得——所以别废话了直接开骂吧,骂完再说。
这种对骂不即时就没什么意思,对骂讲的是快速思维,灵机一动骂出惊为天人的话来,骂得对方无法还嘴大家就到此为止,这才是骂人的真谛。但因为他俩离得特别远,你骂一句还得在那儿等着对方回骂就很无聊,这就像两个结巴在那儿吵架似的,一卡一卡,结巴也难受,听他们吵架的人也难受,恨不得上去把结巴拉下来自己亲自动嘴——所以他们在吵了几个来回,浪费了三四十分钟以后尼克马看不下去把他们劝住了。
“同志们!同志们!你们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在这里吵嘴?我相信章船长的报告一定不会歪曲事实,你们有想过这是什么概念吗?这是几种新的力量,或者说是几种新的文明,而且无一例外都对我们表现出敌意,大家还有心情吵嘴吗?”
反正我骂得爽就行……章天河心想,然后他住嘴了。
卡蛋仙是个五十小几岁的妇女,这样的妇女骂起人来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住的,这叫年龄惯性,就像她的嘴和她的大脑是两回事似的,她的脑子已经下达了停止对骂的指令但嘴还在那里叭叭叭骂个不停,然后逐渐从短句变成短语,从短语变成单词,声音也从高变低,最后终于慢慢停住了,但脸上还是一阵阵地哆嗦。就像那种老破车停车似的,刹车以后还有一个漫长的停止过程,排气管还要突突往外冒黑烟,最后终于彻底停下了,车身还要抖上三抖。
一想到他老了以后也会变成这样,或者一想到这种人在火星拥有很高的权力,章天河就有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你很难想像在十几年前这还是一个风韵相当好的白种女人,也很难想像火星是怎样一步步地沦落到这种地步,就像卡蛋仙一样。她相当耐老,在快要五十岁的时候还让议会的一帮登徒子垂涎三尺,然后突然有一天哗啦一声就垮了,脸上皱得像脚底板,腰粗了一倍不止,而且还没有那么美味——仿佛就在一天之间就烂掉了,人们才发现他们先前爱慕不已的女人原来是这么个邋遢模样……
这种事情叫人悲伤,美丽放在时光里都会烂掉,那些丑的反而历久弥坚。在章天河的感觉里其实卡蛋仙就相当于火星,火星就相当于卡蛋仙,美丽呢可能是美丽过,但现在看一眼都让他浑身不自在,况且她还一心跟你作对。
“好了好了,报告一下现在的情况吧。”另一个议员开口说道。
“我报告你妈我报告!你算老几我问问你!我向你报告也可以,你配听吗?你听得懂吗?我敢说你敢听吗?你敢听,回火星我就揍你!”章天河急头白脸又抢白了这人几句,他这么凶倒不是对这个议员有意见,主要是现在的情况无法解决,他自觉说不明白,而且他其实是下了决心还要回去地球的,这样的无理要求就得用这种方式表达出来——越凶狠的本质上越无理。他一抢白那个议员不吭声了,章天河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没人愿意招惹他。
“别闹了!说说情况吧!”尼克马开口道。
他一开口章天河就闭嘴了,他捻着下巴把繁星号的遭遇说了一遍。
“现在总体上我们碰到三股势力,一股是那个女人,一股是蠕虫钻机,还有一股就是那些可以把人打昏的章鱼,现在还看不出这三者之间有什么联系,照我看太阳系里不应该存在太错综复杂的势力关系,而且这三者表现出来的性质不太一样。那个女人表现出一种宗教性质,她是让我们损失最惨重的,两艘登陆艇,九个船员,呶,这可是你们一遍遍催我把这个女人赶快送回去的,要背黑锅大家一起背,别屎盆子只往我一个人脑袋上扣。那个蠕虫又不太一样,它身上带着的是电子脑,人工智能,这种东西是什么性质你们比我清楚,在它们身上倒没有什么损失,但是如果有人搞这种科技对我们来讲也不是什么好事,也有找出根源的必要。第三呢就是那些章鱼了,这一个是我觉得最恐怖的,人员损失倒还在其次,说一千道一万他们也只是昏迷,不见得就会一直这样下去。可怕的是这些章鱼身上带着的黑科技是我们闻所未闻的,对火星雷达做到完全的隐形,攻击又那么稳定有力,这两者的原理我们都不知道,这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不是担心地球上有一些这类章鱼这样的生物,对我们来讲如果只是这样我们不来地球就是了,问题的关键在于还有没有别的人类知道这种章鱼有这种能力?这两种能力,隐形和脑冲击,如果被别人开发利用的话那个后果就不用我说了吧,大家都得死——要知道,在太阳系里火星人是挺厉害的,可是厉害就招人恨,我敢打赌我们也是太阳系里敌人最多的,如果这些章鱼的这两样科技流传出去那最先倒霉的肯定就是我们!好,我报告完了,这下大家都满意了吧。”
就像每次他说完一长段话总会出现的那种沉默一样,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大家的眉头都拧在一起,看上去在苦苦思考,其实全都在心底懵逼——火星有日子没有出现这么大的动静了,和水星的小打小闹在这些东西的对比下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为什么以前我们没有发现这些怪东西,你一出去它们就冒出来了呢?”其中一个议员问道。
“喂!你可小心说话!”这一个议员是向来没什么冤仇的白人,所以章天河没有马上就喷他,“就算我不出来这三股势力不照样在角落里默默发育吗?据我推测之所以我们一出来就能发现,主要是因为先前我们对外界的观察大都是以无人探测器为主,似乎是载人和无人的飞船所看到的东西完全不同,这个道理我在议院已经陈述过了,这也是繁星号向外太阳系出发的主要原因呀——不亲自去,我们始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你是说这些东西全都会对火星产生威胁?”卡蛋仙这时也消了气,终于问了一句正经话。“我们面临到了实质性的威胁?”
“对,因为这三样新发现好像都对火星文明不太友好,而且哪一种都可能危害我们现有的世界……”
“那你准备下一步采取什么行动呢?”
“我要先回地球把这些章鱼弄清楚——哙!在你们说出反对意见以前先想想这个:我这可是为你们趟雷,我大可以不管不顾掉头往外太阳系飞,如果我这么干了,到时候因为这章鱼出了什么问题我觉得在座各位都要比我先死,因为那时候我在土星木星的轨道周围了,想弄我一下也没那么轻易。你们可不一样,拖家带口地滞留在火星,人家悄悄潜入进去,你还睡着呢就被人一波打成一个白痴,包括你们的父母娘舅儿女侄甥,全都变成**——其实我巴不得在座某些人出这种事,你们知道我说的是谁。所以你们没挑错人,我还没那么下流,我来替你们打个前哨作个样,到时候你们被打的时候起码还来得及穿上纸尿裤,死得比较有尊严……我又说完了,怎么做你们定呗,我听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