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钱串子”虽游走得快,身子也细小,还没筷子粗,长也不过半截手指,倒是两边密密麻麻梳齿似的腿都比那身子阔绰。
但对于能指弹飞蝇,石击马蛇子的宋双来说,拿火签子能一击而中那物儿,真是小菜一碟儿了。
但从袁老孬的脸上还是看出了惊异。
对于普通人来说,拿根火签子一下就戳中那细小的物儿,况且,还是正在游走着的,还是隔着一米左右没有特意瞄准的顺手一戳。
怎么可能十有八九是撞了巧儿了吧。
那惊异在袁老孬的脸上转瞬就消失了。
又使唤宋双,“把鞋给我扔过来。”
袁老孬穿着鞋,却忽然和前面豪不搭调的问了一句,“你小子识字不?”
怎么忽然问我这个,宋双想了想,“也识些字,不多。”
“那你在地上给我写你的名字。”
宋双拿火签子在地上工工整整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袁老孬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又道:“把我的名字也写上,姓袁的袁,守卫的守,正义的正。”
这袁姓,宋双只知道一个写法,守卫正义也都会写。宋双又在地上认认真真写下了袁守正三个字,“师父,是这样吗?”
那袁老孬瞧瞧,那三个字正是自己的名儿,点了点头又道:“你再写袁守正是宋双的师父,一起看管军械库。”
宋双又在地上写下了这一串话。
袁老孬摇头晃脑看了,嘿嘿一声,“你小子会这么多字,还说是只认识一些,嗯,还说不多。”
一巴掌拍在宋双后脑勺上,“不信你是个讨吃的。”
宋双一缩脑袋,巴掌拍在脑袋上便轻了。心里一动想道,这字是不该写的,只怕暴露了我的身份,却叫家里人寻了回去。
“师父,我真是讨吃长大的,是我跟着的那个老叫花爷爷是个会写字的,常拿根棍子在地上教我。”
“你小子福气的很,还遇着个秀才叫花子了。”袁老孬手拄在腿上站起身来,像是自言自语,只不知那意思是不信还是感慨。
“你再莫说那花子还是个文武双全的,啥都是他教你的。”袁老孬离了火盆子,“还日能得狠,讨吃子!”
这话是对宋双明显的不信了。
宋双心里一紧,这师父虽然不着调,虽是和他在一起感觉轻松,只不该这般疏忽的。
好在袁老孬再未追问。
袁老孬说着话掀开他那破柜子,猫下腰手伸进去翻腾着。
不一会儿,直起身来手上拿了本书。
那书扔到了宋双怀里,“没事儿了看看,有不认识的问我。”
宋双看时,却是一本《说文》,翻开里面,却是世上的字都收这里了,还有对一个个字的解释。
看官该明白的,这书搁现在就是字典了。
这倒好,能认字了,只是厚厚的一本,宋双随便翻了几页,便有很多不认识的字,“师父,这里的字你都认识啊!”
袁老孬翻了翻眼,想了想寻思着道:“嗯,也有几个吧,噢,几十个或者是几百个不认识吧。”
到底是几个?几十个?还是几百个呢?不过,不知这世上有多少字!这厚厚一本书里又不知收了多少字,千?还是万!就是有几百个不认识,已经够厉害的了,原来这师傅还真是个渊博人。
“师父,你识这么多字儿,咋不考功名窝在这儿做啥呢。”
袁老孬眼睛一瞪,“我这儿不好吗?这儿多舒坦。啊,你小子又识字又活胳膊快腿儿的,咋还讨吃呢。”
宋双讪讪地笑笑,想了想又问:“师父,既然不考功名,你让我认这些字儿干啥,不是窝在这儿舒坦嘛,窝在这儿好象也用不上这些字呀。”
“你小子哪这么多事儿,我老了,就窝这儿了,你小子路还长着呢。”袁老孬抖着手指头指着宋双,“好好学,一页页看。”
又训斥道:“你小子莫当识字没用,往后要是让你看个大库,那刀枪剑戟弓弩箭簇滚木檑石多了去了,样样都得记帐,不会写字哪儿能行。让你多认字,就是给你图个前途,至少在军械库占个位儿,小子。”
虽然宋双还看不上军械库这个位儿,但师父毕竟是为自己好,自己还小,是要图个前途呢,做将军不也得看兵书嘛。
这字该认。
宋双又想,这师父到底多老了,怎就肯窝在这里。
“师父,那你多老了。”宋双斗着胆问。
“没大没小的,你问这做啥。”袁老孬抠着鼻子。
“师父,不是我没大没小,这当徒弟的连师父多大年龄都不知道,是不是让人笑话呢!这徒弟咋当的!”
“嗯,这倒是。”袁老孬又换了一个鼻孔抠,“四十了,噢,其实还差一年,男人不说九。”
“才四十啊!”。
“不象?我很老吗?”袁老孬小手指停在鼻孔里,眼光里既有气愤又有探询。
“不,不是。”宋双急忙解释道:“其实你显年轻呢,这城里男人都糙皮黑红脸,哪个有你这般儒雅风度。”
袁老孬怪道:“那你喊叫个啥,四十,还加个才字,象是我七老八十了呢。”
宋双心里笑,“师父,说个实话,单从样子上看,还真看不出你多大。”
袁老孬“嗯?”了一声,用眼睛问宋双。
“若看你脸面,虽长着些胡子,但又是白净又是没一丝皱纹,说二十也有人信。”宋双看袁老孬脸上皮抽了抽忍着笑,该是满意这话了,便又笑笑道:“但若看你头发,又灰白了大半,说你五十了也有,有那么点儿象。”
袁老孬小指一弹,鼻子里的内容飞到了墙上,转过脸嘿哧一笑,“你小子拿师父耍笑。”
看这师父高兴,宋双便顺着势问:“师父,你这年龄,后人该比我还大吧?”
袁老孬忽又板起脸,“光闲扯,那书给你是让你抱着的,快看求去。”
这脸板的没有往日的不正经,也没有生气的样儿,宋双看那脸上的表情,是愁闷,不耐,还有些烦乱。
这师父不愿提到这个话题,定是在这上有的伤了。
这话确实不该再问,但却更引起了宋双的好奇。
宋双翻着那书,袁老孬煨在床上,“碳儿”趴在火盆舔着它的毛。
虽是五岁上就在家学里读书,但看那《说文》里还是有许多字不认识。
认字可不是自己能琢磨的,你不认识它,看千遍万遍,还是不认识,只能看个脸熟,再见了面,还是不知道咋称呼。
上了四年多家学,那是有专门老先生教的,还有那没有给过自己好脸色的爹,都拿一块尺长的板子。先生教,爹也时常考问,学得不认真,写不上字答不出问题时,都是要挨板子的。
现在想来,那学没白上,板子也没白挨,真要换个库要记帐了,学的那些字也能应付。
只是现在,没人教了。
想问师父,他也说过识不得的问他。只方才他的脸板得正经,这会也不知是不是睡了,宋双不想打扰了他。
偷眼看时,师父悄无声息地斜靠被子躺着,一动不动,眼却是睁着的。
那眼也是一动不动,只盯着房顶,只不知那房顶子又在不在他眼里。
平日里那总正经不起来的脸上,那总嘻嘻哈哈的脸上,忽然象是落满了孤独落寂。
还有,些许的深沉。
宋双轻轻地翻书,“碳儿”也舔净了毛,趴宋双脚边睡着了。
师父躺到晚饭时才起身,懒洋洋地去打饭。
这回端来的饭和昨日宋双打回来的一样实成,看样有昨日的剩饭中午吃得撑了,路上没偷吃。
也是中午吃得太撑,晚上这盆连饭带菜抄给了宋双大半。
“你小子闲得慌了,点个灯库里耍刀枪去,灯光暗,看书看得眼花呢。”袁老孬啐出舌尖上一粒糜子壳,“别给憋出病来,我象你这么大时,也是闲不住。”
一会儿让我一页页认字,一会儿又不让看了,这是什么意思。
不过,这正合宋双心意,嘴上答应着,人已朝库房去了。
那库里的刀枪虽都是些钝头卷刃的破烂货,但又不是上战场,拿来练习还是很好的,宋双早就盯着那些兵器了。
门开着,叫漏些月光过来。
宋双拿起一把刀,忽然想起李黑的话,“最好是一砍一大片的大刀才过瘾”。
那刀只是普通的腰刀,长约一米,手里掂着也不过二三斤重。
宋双小时在家里虽习过武,但练的是拳脚。后来出了家门,也常与人厮打,砖头瓦块树棍子倒也随手拿来使唤过。真正的兵器,却是没用过的。
菜刀倒是用过一次,是拿去对付吴撇子的,虽能杀人,但好象也算不得兵器。
那东西,在伙房里是厨具,杀了人便是凶器。还没听说战场上用菜刀的,自然算不得兵器。
宋双没有用过兵器,那腰刀拿在手里,一时不知怎么个练法。
去,要什么练法,哪那么多事。只当对面来个人,拿刀拿剑拿棍或是拿斧头,或扎或砍或劈或砸地要杀我,我得挡住护住自己,也得去砍去刺他。
无非就是防和守,至于招势,这刀尖能扎刀刃能砍逮着空子用上就是。
对,就这么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