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双才知道,在这样的大阵仗上,自己只是一个打下手的小兵。
尽管剿匪时立过功劳,尽管董统领对他刮目相看。但现在,他只能做往城头上运送箭矢的事。
怎没看到董将军?
不知有没有统领在城上指挥,即便有,宋双也不认识。但董统领,宋双确实没看到。
董进确实不在这城上。
仗还没开打,董进就已离了这城。
不光董进,还有傅碎娃,还有燕山,还有一支六百余人的队伍,千余匹战马。
骑兵,本应驰骋在旷野上。但这支队伍在董进的带领下,向城北进入了荒无人烟的山里。
骑兵进山干什么?
绕过东北面的旷野和大道,避开土西人,去镜山,去葫芦口。
葫芦口,大西国和土西接壤处的通道,土西人入侵,必然留兵扼守葫芦口,必然有一支军队在那里后联土西前接风野城,这支部队就是承前启后的关节。
董进此去便是打碎这支关节,断了土西人前方后方的联系。
山里可行马?
别个不行,董进行,董进带的队伍行。
粮草辎重怎么办?
早有准备,在那无人的山里,不知何时已探出一条相对好走的路,沿路隐藏了水和干草。
是谁让贮备这些粮草,是燕楚。
难道是燕楚早已预料到会和土西人有此一战?
应该是。
不知这水和干草是何时藏的,但这水要马能饮,这草要马能吃,必得定期更换,这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但这个耗费,燕楚认为值得。
至于人吃的,都是自带。
风野城到葫芦口不过百余里,但从山里曲里拐弯绕着走,怕三百里都不止。
何况是山路,即便董进是山里行军的行家,即便这支队伍是董进亲手调教出来的,这三百多里也足足走了十日。
纵使餐风露宿艰难行军整十日,董进那张憨厚的胖圆脸上还带着微微笑意,只是那眯着的眼睛瞪圆了。
瞪圆的眼不是瞪人,是盯着半个刚掀去“盖子”的打瓜。
打瓜又叫籽瓜,是大西国北地边域的特产。外面看着和西瓜差不多,瓤子却是白里略透着黄,瓜子的个头也比西瓜籽大得多。这东西没有西瓜的甜腻,吃起来清凉爽口。性情又温和不似西瓜寒凉,沙河北面人吃惯了的,说是这东西进了肚子,满腔子的舒坦。
“盖子”是刀子斜插进瓜里,圆圆地转一圈削出一小块后吃尽了瓤子的瓜皮。吃罢了,“盖子”往上一扣,斜削出的茬口把“盖子”和大半个瓜又连成了整体,严丝合缝。再吃时,“盖子”掀开接着吃。
董进的手伸进大半个籽瓜里,掏出一块瓜瓤来,头一勾怕淋湿了衣襟子,瓜瓤子喂嘴里一边嚼一边吐籽。
“嗨,都是没熟透的,籽儿都废了,要是能再等上半个月就好吃了。”董进的嘴总是很忙,“诶,好赖也陪咱走完了这山路。”
忽瞥见不远处几个兵正用勺子掏着吃,董进又是咂舌又是摆手,“一看你几个就是不懂的,这打瓜是用手掏着吃的!不是这吃法诶,这瓜见了铁器便没那么香甜了。”
几个兵却是新近选拨到这队伍里的,这打瓜该怎么吃还真没人教过。倒是一路行来,也看到大多人都是手掏了吃的,只当那些人是图个快,却原来这瓜还有个吃法。
几个兵只嘿嘿笑着又狐疑,这吃法,手上的脏东西不全进了肚儿里?这瓜汁子又不黏了手?
倒是没人问出来,但又觉得这将军亲和。
旁边燕山“咦”一声,“我却是这里生长的,也才知道这瓜是这吃法。”
“嘿嘿,”董进一笑,“公子不知,这吃法香,就是有些邋遢。”
傅碎娃头也不抬,还那么“邋遢”地吃着。
“将军,打瓜打瓜,这瓜原是地上一摔碎几瓣咬着吃的。”旁边的尕娃嘻皮笑脸道。
“嘿,我不知这瓜真正是摔着吃的!你地上一摔倒利索,摔几块了吃剩的咋带?一口气日馕完了明儿吃啥!”说着舌头尖上崩出一粒瓜籽,“就你小子挑我的话,快日馕你的。”
尕娃只嘿嘿笑。
董进起身,马屁股上取下个小布袋,倒拎着扑刷刷抖出些炒面,抖进了吃尽了瓤子的瓜壳里。
什么炒面?既不是炒面片也不是炒面条,是干透了的小麦粒子炒熟了磨成的面粉。
怀里掏出个勺儿来朝那几个兵挥了挥,“嗨,你几个,这才是用勺儿的时侯。”
手里勺儿刮擦着,靠近瓜皮处没籽没味儿的瓤子拌炒面,细细吃得尽了,怀里小布袋又倒出最后几块牛肉干嚼了。
望向周遭的军士,也都吃罢了。
坐了片刻,董进捧起屁股边的瓜壳站起身来,忽地扬手将瓜壳远远扔了出去。
那瓜已吃了三天,瓜皮有些蔫柔了,但落在山壁上,还是裂成了两半。
“兄弟们,粮草都吃尽了吧。”
“吃尽了。”军士齐声回答。
“好,从现在开始,要不想饿死就得吃土西人的了,都给我拼了命干。死了的,我董进给你家人送银子去。我董进死了,照样有人给你家里送银子去。活下的,好酒好肉等着。这话要是当屁放,我董进死着活着都不是个人。”董进瞪着眼把周遭军士看了个遍,忽冷哼一声喝道,“但是,若有畏缩不前的,也别怪我董进的刀不认你是兄弟。”
众军士齐声回答,“是,将军。”
董进一挥手,一个管领带着些军士走向山壁,扛子撬开几块大石,赫然一个山洞。
军士捧出许多弓弩箭矢、勾子绳索、腰刀长矛……,藏着这多东西,原来是个军械库。
象是早都知道自个儿该做啥,依次领了该领的东西。
董进走向傅碎娃。
傅碎娃弓、箭绑在背上,刀悬于腰间,肩上还有一捆带钩的绳。
董进拱手,“傅管领,董进等你消息。”
傅碎娃亦拱手,只未开口,微微点头后转身向那陡峭的山崖石壁去了。
跟在傅碎娃身后的,还有一百人。
翻越镜山,两面夹击葫芦口的土西军队,这就是董进此行的目的。
围剿龙湾山盗匪时,也是傅碎娃带着人从后山峭壁攀援而上进行突袭,但那只算是个练手。
镜山的山崖比龙湾山更高、更峭、更险。
一百人,也是从那支试过身手的队伍里挑出来的。
傅碎娃带人向峭壁攀爬,董进并未多看。他知道,虽这一百多人翻越镜山实是凶险,但剩下的人要面临的,将是更大的凶险。
而且,此行的目的,不仅仅是消灭葫芦口的土西人。还有,董进知道,几个管领知道,但那些军士不知道,就连那公子,燕山燕管领也不知道。
葫芦口凶险,董进不但要越过这凶险,还要让这些军士活着。至少,大多数得活着。
因为,后面还有任务,还得靠他们。
董进的眼又眯了起来,深遂的目光望着葫芦口的方向。
三十多年,经历了不少战斗。但这一次,董进感到了压力,从未有过的压力。
董进做了几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缓些。
然后,转头望向风野城方向。
十天,风野城的大动作也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