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倩:“……”
顾铭夕冲她笑笑:“你要不要啊?我不大喜欢吃猪肉,你知道的。”
这是事实。庞倩朝他眨眨眼睛:“你真不吃?”
“嗯,不喜欢吃。”顾铭夕摇头,脚趾夹着勺子指指那块大排,“我还没吃过呢,你快夹过去吧。”
“哎呀,你可真挑食啊!”庞倩皱着眉埋怨道,一会儿后又眉开眼笑,“那我帮你吃吧!浪费了可不好!”
顾铭夕偷偷地笑了起来,心想,下午,又要让庞倩帮着去小卖部买干脆面了。
因为几天前光着脚在雪地上踩了许久,顾铭夕脚上长冻疮了,这令他很苦恼。
一年四季,他最讨厌的就是冬天,因为冬天衣服穿得厚,他用脚做事就很不方便,穿脱衣服也无法自行完成。另一个原因是,气温低了,双脚露在外面,真的好冷啊。
尽管李涵给顾铭夕制作了露脚趾的袜子,但他并不常穿,更多时候,他就是光着两只脚做事,洗脸刷牙、吃饭写字……五年半了,经过了截肢初期长达两年的痛苦练习,如今的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脚趾上的冻疮又红又痒,顾铭夕也不敢乱搓,年纪再小一点的时候他也长过冻疮,那时候他不懂事,两只脚互相搓啊搓,痒是止住了,可皮也擦破了,甚至还流了血,过了好久伤口才愈合。
劳动课上,顾铭夕右脚夹着剪刀,忍着脚趾的痒、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剪着一张硬卡纸。老师提前就布置了这堂课的任务,因为快要到元旦,所以让每个同学为同桌做一张新年贺卡。
毫无疑问,手工劳动是顾铭夕最讨厌的一门课,他很难使用剪刀,也难以用脚操作其他的一些工具,尤其是碰到多人合作项目,就算他想要参与,有些同学也会表现得不太欢迎。
对于这样的事,顾铭夕从不勉强,更不会去和别人吵架。十一岁的他已经懂得了一个道理,这世上,有些人永远都无法接受他,他们会觉得他很脏,很怪异,甚至很可怕,对于这样的状况,他并没有办法改变。
庞倩一直在偷偷地看顾铭夕,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劲。他的桌子低,她不得不凑过身子去看他脚上的卡纸,现纸张边缘剪得像狗啃一样难看,而且进度奇慢。
“顾铭夕,要不要我帮你剪?”她小声地问,又加了一句,“你剪得太丑了,我才不要这么丑的贺卡。”
听到她前半句话时,顾铭夕心里还挺开心的,听到后面那句话,他不乐意了:“不要拉倒。”
“哼。”庞倩说,“那我做的贺卡也不给你。”
“随你。”顾铭夕一直低着头,“我不稀罕。”
庞倩反唇相讥:“我也不稀罕!”
两个人都倔强地别开了头。十分钟后,庞倩还是没忍住,去拉了拉顾铭夕的袖子:“顾铭夕,你帮我在贺卡上画画吧,我画得不好看。”
顾铭夕抬起头来看她,嘴角有隐隐的笑意,却还是绷着脸说:“反正不是给我的,我管你好看难看。”
庞倩想了一下,好像是这么回事,但她是个实诚的小姑娘,马上就说:“那要么……还是给你吧,你画得好看,帮我画一下嘛。”
顾铭夕终于笑了起来:“如果是给我的,更应该由你来画了,难道我还会稀罕自己画的画吗?”
庞倩挠挠脑袋,不解地问:“你不怕我画得很丑吗?”
顾铭夕摇摇头,笑着说:“不怕。”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顾铭夕和庞倩郑重地交换了贺卡,这时,简哲走到他身边,问:“顾铭夕,去厕所吗?”
顾铭夕点点头,穿上鞋子站了起来。
在学校里,因为他身体的特殊性,的确有许多孩子不大敢和他来往,但是,他还是有几个好朋友的。
简哲和刘翰林就是顾铭夕的好朋友,他俩都不是金材大院的孩子,一年级入学时,因为顾铭夕没有双臂,生活上有许多事不能自理,比如当其冲的大小便问题,黎老师特地在开家长会时问了几个小男生的家长,愿不愿意让他们的孩子平时帮帮顾铭夕的忙。
有些家长直说不愿意,嫌脏,嫌麻烦,还担心会影响自己孩子的学习,但简哲和刘翰林的家长都同意了。两个年轻的爸爸叮嘱着自己的儿子,要多关心和帮助顾铭夕,他和大家,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从那以后,简哲和刘翰林就承担起了帮助顾铭夕上厕所的责任。他俩分工合作,一人一周轮流,顾铭夕没法子自己穿脱裤子,都要靠两个男孩帮忙,时间久了,三个人自然而然地变成了好朋友。
当然,顾铭夕是不在学校里大便的,即使有时熬不住,他也会选择去找男老师帮忙。让同班同学帮着擦屁股……他还是欠点儿勇气。
总体来说,顾铭夕是个挺随和的小男孩,他对很多事并不在意,但这不代表,他的心真的大到无边无际。
当这样的生活刚开始的时候,他也很害怕,很彷徨,毕竟一个人失去了两只手,意味着他以后的世界,将变得和别人完全不一样。
李涵也曾经骗过他。
那时,顾铭夕刚从手术后清醒过来,现自己两个肩膀上裹满了纱布,而自己的两只手臂却不见了。他肩膀很疼,心里又惊慌,忍不住就哭着问李涵,他的手到哪里去了。
李涵就撒了天底下的妈妈都会撒的谎:“你的手坏啦,医生叔叔拿去修理了,等修好了就会给你拿回来的。”
病床上的顾铭夕很疑惑,有气无力地问:“能修得和原来一样吗?”
“当然能。”
“那修好了,能装的上去吗?”
“能的。”李涵怜爱地摸摸他的脑袋,忍着眼泪点头回答。
顾铭夕还不放心,问:“要是装不上去了,怎么办?”
李涵说:“不会装不上去的,医生叔叔很厉害的,只要铭夕乖乖听话,按时吃药,小手很快就会回来了。”
顾铭夕就笑了,点头说:“嗯,我会乖乖听话的。”
他相信了妈妈的话,从那以后开始了每天的盼望,每天每天,躺在病床上不厌其烦地问:
“妈妈,我的手怎么还没修好啊?”
“妈妈,他们会不会忘记修我的手了?”
“妈妈,你去帮我问问医生叔叔好不好,问问他,我的手什么时候能还给我。”
“妈妈,他们是不是把我的手修坏了?稍微坏一点点没关系的,让他们先来给我装上好不好?我想我的手了!”
连着医生护士进来帮他换药、检查,他都会忍着疼,笑嘻嘻地问:“医生姐姐,你们快把我的手修好啊,我还要上学呢。”
直到有一天,他轻轻地问李涵:“妈妈,今天几号啦?”
“怎么了?”李涵知道六岁的顾铭夕其实对日期和时间都没什么概念,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顾铭夕小声说:“九月一号,我就能上学了,妈妈,九月一号到了吗?”
这时候已经是九月中旬了,但李涵还是骗他:“没有到呢,铭夕。”
再后来,顾铭夕约摸是有点儿明白了,他变得越来越沉默,不像一开始那样充满期待。他问李涵:“妈妈,我的手是不是再也修不好了?”
他这样子问,李涵自然是憋不住了,眼泪流了下来,尽量说得平静:“铭夕,医生刚才告诉妈妈,你的手坏得太厉害了,修不好了。”
“他们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顾铭夕眼泪汪汪,傻傻地问,“那我以后怎么办?我就没有手了吗?”
李涵点点头,还不忘安慰他:“不,医生说啦,以后可以给你装机器手,和、和你原来的手是一样的。”
“机器手?”顾铭夕惊喜地瞪大了眼睛,“是像变形金刚那样的机器手吗?”
那时候,变形金刚的动画片正风靡全国,没有哪个小男孩是不喜欢的。李涵的这番话又燃起了顾铭夕心中的期望,幼小的他觉得自己能装上两只像变形金刚那样的机器手,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