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病了的时候特别脆弱,她虚弱无力地靠着他的胸口,头越埋越深,眼泪如断线珍珠一下沿着面颊滑落,她头顶的柔软丝掠过他的下颚,他几乎可以嗅到她轻微的少女体香。这么多年来,他无数次看过她额头上的汗水、看过她身上的伤痕,看过她倔强而叛逆的眼神,看过她不肯服输的脚步,却惟独不曾看见过——她眼中的泪水。
苏挽月,为什么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但是,他似乎并不排斥这种改变,毕竟她本质上就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啊!
“喝一半行不行?”苏挽月仰着头,用乞求的眼神看着他,她真的没办法再咽下任何一口药汁了。
他想了想,将药碗放在床沿,轻声看着她说:“我有办法,让你不会那么难受,你按我说的话去做。”
“好。”苏挽月乖乖地应了一声,她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了。
“导气令和、引体令柔。你慢慢感受在你身体流窜的虚火,然后尝试控制它们,不要一味得去抵触,想象成你身体的一部分,然后容纳他们。”他低头在她耳侧轻声低语,“以鼻纳气,以口吐气,纳者一息,吐者六气。”
他将手掌抚上她的背心,轻轻柔柔地按压着她背部的穴位。
神马跟神马?这是武功口诀么?苏挽月完全听不懂啊!她只觉得他的手触碰着自己的时候,身体里好热好热,身体里像要爆炸了一样。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温柔的声音,这种声音促使她迷迷茫茫地跟着他的话去做。她试着用鼻腔吸气,用口呼气,不消几次呼吸均匀平缓了很多。
“吹之去热,呼之去风,唏之去烦,呵以下气,嘘以散滞,泗以解极……不要去想别的,你内功深厚,只需知道怎么去运用,就能有大成效。”牟斌轻声鼓励她,手掌暗暗运气,将自己体内的真气一缕一缕地输送给她。
苏挽月只觉得他的怀抱很温暖,手法很温柔,不知不觉地靠在他的肩膀上。
明代一度推崇宋朝朱熹的理学,讲究对天理的追求,万物有它自己运转的轨迹,人要去顺应那些规律。牟斌教给苏挽月的,其实不仅是内功心法,也是道家的练气,既是一种思维的抗衡,但也有体力的对抗。比如苏挽月的风寒之症,若学会承受,摒弃了那些自寻的烦躁和抵抗,病痛带来的折磨也会相应小了许多。苏挽月虽然不懂武学精髓,但她很聪明,只要明白这个道理,不再拿着常人一样的莽劲去抵触病情,平顺了呼吸再想明白其中道理,气息均匀之后也会好受很多。
“好点了么?”牟斌额头上渗出了汗珠,他看着侧靠在左肩上的她,松了口气问。
苏挽月睁开眼,冲着他笑了下,嘴唇却干裂得严重。
“还有半碗药汁,继续喝完吧?”他问。
苏挽月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双手接过碗,她皱着眉头,吸了一大口气,闭着眼将药汁一饮而尽。她不是个怕吃苦的人,意志力坚定抵得住任何精神摧残,但说到肉体的折磨,她可没有那么强大的抵抗力。
牟斌看到她娇憨得有些可爱的表情,忍不住微微一笑:“你天不怕地不怕,还怕这几口药不成?”
“我讨厌生病!”她仰头现牟斌起身要走,蓦然觉得心头一阵慌乱,急忙问道,“你去哪里?”
“我今晚还要巡夜当值,你好好休息,我稍后来看你。”牟斌重新穿好了制服,抖顺了下搭在衣架上的黑色羽缎披风,再披在身上系好。近些天宫中频事端,万通命他们加强巡视,每晚监督查看宫中侍卫们的值守情况,要是有缺席或者偷懒的情况,属败坏纲纪的罪责,必将严惩。将近年关,宫中诸人唯恐有事,更是小心翼翼。
“偷一天懒不行么?”苏挽月的身体状况好了些,又恢复了顽皮。
“不行。”牟斌答得斩钉截铁。虽然他出身优越,但进入锦衣卫也同样是皇家的奴仆,可以在人前官威赫赫,见了皇族依然要毕恭毕敬。记得当初刚入锦衣卫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曾在太祖诏谕前过誓:永不玩忽职守,誓死效忠皇家。这些誓言,谁都不敢、也不能忘记。
苏挽月对明朝的情况也有所了解,“大明锦衣卫”乍听起来是一个很威武响亮的名字,不但有官有品,享用皇家俸禄,还有太祖洪武皇帝御赐“掌直驾侍卫、巡查缉捕”之职权。这个机构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也参与收集军情、策反敌将,向上直达天听与皇帝对话,向下权同大理寺,可自行抓人进诏狱审讯。尤其是锦衣卫指挥使一职,如洪武朝纪纲、永乐朝蒋献等人气势和风采过人,是文武百官争相结交的红人。但是,自从永乐皇帝朱棣登基设立“东厂”,由宫中司礼监掌管东厂机密要务之后,镇抚司锦衣卫的风头立刻被削弱了一半。明仁宗洪熙年间,锦衣卫指挥使陆秉完全没有当日纪纲等前任的威望,不但被皇帝疏远,更受制于大内司礼监掌印太监袁琦。到明朝成化年间,因为锦衣卫指挥使万通是国舅爷的关系,锦衣卫地位略有上升,与东厂之间的矛盾也明显激化。
“我什么时候会痊愈?”苏挽月看着牟斌问了一句,她相信他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