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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外面有杂乱的马蹄踏地和嘶鸣声。车夫也赶了牛车回头。

正有人向阿狸六叔问话。隐隐约约听不真切。大概是些“可伤了人?”之类的例行。却听得清问话人的马蹄声,纷纷沓沓,有些很不耐烦的意味。

牛车摇摇晃晃的回去。

这一天天光不算晴朗,有阴云密布,风时紧时松。在某一刻,当风逆折吹入车帘的时候,阿狸听清了那少年的声音,他说的是,“车上的人呢,没伤着吧?”

四面的嘈杂马蹄与马嘶就如尘埃般瞬间落尽,阿狸耳中一时寂静如斯。

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音来。

只是眼中忽然就模糊了。千军万马之中,那人金盔鳞甲,仿佛在燃烧一般厮杀着。风过白水,苇花吹折。他回眸寻望,明明没有寻见,阿狸却被那目光灼痛了。

车夫答话,“没有伤到,一切安好。”

阿狸攥紧了手心,端坐着。僵硬得脖颈都不能转动一眼,只泪水在眼眶里转啊转啊。

那个人离她这么近。

只要一掀车帘就能望见。

可是望见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又一回,故人相见不相识。

而司马煜确实是不耐烦的。崔琛跑了,卫琅去追了。偏偏他追不得——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呢,他明知对方是清河崔家的人、北燕来的使者还追过去,就太不识大体了。他阿爹不抽他才怪。

他也不擅长善后,草草问完了话,就一个人到一旁画圈圈去了。反正有谢涟在呢。

想起谢涟就又腹诽不止——真是太不仗义了!

他驱马远远的在一旁踢着土里草根,十分无趣。

不经意的望望那辆牛车,总觉得有些眼熟。望了一会儿,却也没有多计较。

直到阿狸六叔致谢,牛车缓缓的行远了,他才电光火石般将一切联系起来。脑海中牛车悠然驶过街巷,车上少女声音清脆如水击白玉。他不明白这少女之于他的意义,却瞬间便被打乱了心境。

但他依旧只是望着。

有什么东西绊住了他的脚。令他只能望着。

甚至连望着都不许。可是有一些渴求,便是本能也无法克制。

他就这么放任他们一次次的擦肩而过。

也许擦肩而过的次数多了,便连凝望的渴求也会消失殆尽。

那个时候,纠缠不休的孽缘,也就斩断了吧。

展眼冬尽,又是一年元日更新。

人日天晴,皇帝在华林苑大宴宾客。

皇帝已经知道了司马煜和崔琛间的——也或者是司马煜对崔琛单方面的——龃龉,怕他胡闹,将宴会弄砸了,便不许他参加。

司马煜那里忍得住?和卫琅一合计,两个人扮女装偷偷溜进去了。

原本一切顺利,虽则皇帝看到儿子的女装在心里狠狠吐了一大口血,但听他反击北使的言辞犀利有节,十分不俗,心下还是有些宽慰的。

谁知使团里忽然有一少年横空杀出,上前拉了司马煜的手腕就跪到皇帝跟前,请求将美人相赐。

皇帝差点连肝都喷出来了。司马煜也一脸黑线。

皇帝觉得,那少年绝对是故意的——你看他明眸皓齿,眉梢眼角已可见日后绝代风情,换上女装只怕比他儿子还美貌十倍,哪来这么多一见钟情啊?

对了——皇帝忽然想起来,这少年似乎就是建邺城中沸沸扬扬传诵着的美少年,似乎是叫穆清?

皇帝看了看他跟慕容决三分相似的面容。心想,什么穆清?只怕是慕容清河吧。

想到这使者可能是女扮男装——虽然怎么看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年——皇帝的心情才稍微好转。反正跟他儿子不过是一路货>皿<!

这才不冷不热的说道:“我朝只有男人纳胡女,女人从不外嫁。此事不必多言。”

公主不入胡,这还是当年孝贞皇后定下的规矩。嫁女谋和,非我子孙,这是原则性的问题。不要说这是儿子=__=,就算真只是个小宫女,皇帝也绝不对答应的。

穆清还想说什么,慕容决忙上前打岔,将此事揭过了。

王坦就在底下喝酒。想到这个可以毫无心里障碍的打扮成宫女溜进国宴的人,就是他日后要侍奉的君主,不觉脑壳抽痛。

阿狸病了。皇后那边的国宴她没有去成。

人胜节帖人胜。

阿狸卧病在床,却还是披衣坐起,用剪刀仔细的将红纸剪成小像,替家人起伏消灾。

她别的才能平平,唯有手工最好。

那剪刀蜿蜒而裁,纸屑纷纷而落,不多时便是一张惟妙惟肖的人像。

第一张是阿婆,愿阿婆长命百岁,无病无忧。

第二张是阿爹,愿阿爹康健安乐,诸事顺遂。

第三张是阿娘,愿阿娘福寿双全,夫妻美满。

然后是阿琰、阿萝……

阿狸将小像一张张贴在屏风上。

屏风上绣着红梅,凌雪盛放,如烈火泼洒。

她将最后两张贴上去,指尖擦过。那是她和司马煜。

她忽然就想起那年上元灯节,乌云闭月,寒风吹雪,司马煜抱着两只泥老虎等在他家门外。樱花草烂漫绽放。落雪成白。泥老虎呜呜的叫声清远的响在门的那一边。

而她就坐在这一边。

她几次张了张嘴,终于出声音来,“一只是你,一只是我。”

愿年华似锦,岁岁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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