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下来春巡,就像天子每年都要在正月上亥日举行亲耕籍田的仪式一样,更多的是象征意义,并不需要亲自下到乡、里,挨家挨户地劝民耕桑。要知道,汝南郡下辖总共三十七个县,几十个乡,近两百五十多万人口,如果每到一地,太守都要亲下田间、乡里,还不得把他给累死?所以,这次行春,并没有打算深入田间。王赫来安成前已先在平舆巡过春了。他在平舆的行春是分为两个过程。先,他每到一地,都会将当地的乡长、乡父老、力田、孝悌等人找来,共聚一堂,说说话、聊聊天,叮嘱一下他们农时到了,到了该耕种的季节了,吩咐他们要以身作则,把本乡的农桑搞好。
通常来说,太守能做到这个地步就很不错了,但王赫虽然出身名族太原王氏,又因为是庶出,家族的支持有限,所以今虽得大位,牧守名郡,却丝毫没有骄恣之态,反倒是颇有委曲畏慎之意,凡做事必小心翼翼,唯恐给人以攻击的把柄,故在召见完乡长、乡父老、力田、孝悌后,他还会把乡中大姓的家长也召来,亦如叮嘱乡长、乡父老等人一样,也叮嘱一下他们要好好务农,以示他“深入民间”,说明他的“春巡工作”绝非浮光掠影。
因此,在等他见过乡父老田宽和本乡的孝悌、力田后,他即把周澈叫到近前,面带微笑地问道:“皓粼,你乡中的大姓、右族都是谁也?”
他敬重周氏是本郡名族,因而他对待周澈的态度很和蔼,不称其职,直呼其字,不过周澈并没有因此放纵,态度非常恭谨,跪伏在地,恭声答道:“禀明府,下吏乡中有大姓五家。安宅里陈氏,郡丞陈公华之族亲。戈里秦氏,前本乡乡长、今县主记秦君波之族亲。显德里许氏,是平舆许氏支脉。此外,又有坪北里文氏,家富田广,乐善好施,乡人称之,虽宗族不盛,子弟不多,但于乡间很有威望。”
坪北里文氏,即文博他们家。周澈这番话半真半假。陈、秦、许三家宗族子弟众多,在官面上也有人,有人、有地、有钱、有势,固为本乡右族,但文家却远称不上甚么大姓,顶多算是个富户罢了。
他之所以把文家也加入其中,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和文家很熟悉,文博常来找他,逢年过节的,还会送些礼物。如今太守来了,问本乡大姓,听其意思像是想要召见,把他家夹入其中,对周澈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对他家却是难得的荣耀。
“噢?原来郡丞陈君的族亲是在你们乡里啊。我只知他是安成人,却不知是此乡的。我今来春巡,乡中大姓不可不见。皓粼,你派几个人去把他们召来罢。”
周澈恭敬应诺,出去堂外,唤来了几个吏员,命他们立刻骑马去找这几户大姓的家长。
尔后第一个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许家家长。乡中诸大姓里,只有许家是在乡亭住,离乡舍不远。太守来的时候,他们就知道了,就算没有周澈的通知,他们本也打算过来拜见的,因此来之甚速。许家的家长是许阳的父亲,没有带太多人,四五个抬着礼物的宾客跟从在后,许家的子弟里只带了许阳一人。
自周澈诛灭季氏后,乡中诸大姓对他都刮目相看,许阳的父亲也曾宴请过他,两人彼此相识。周澈见是他来到了,停下脚步,寒暄两句,再向周围随太守而来的士子们告个罪,示意他们将宾客和礼物留在院外,带着他两人登上台阶,脱去鞋子,步入堂内。
许阳家虽是汝阳许氏为后台,但毕竟是支脉,顶多只是个乡中土豪,面对一郡之守,面对本县县令,面对济济一堂的郡县大吏们,许氏父子皆诚惶诚恐,刚入堂中,就拜倒在地,口中呼道:“乡民许晨、许阳拜见明府。”
这乡舍的正堂说大不大,也有一两丈深,王赫坐在最里边,尽管是冲着门,此时又阳光灿烂,堂内明亮,可因为眼神不好的缘故,还是看不清来人的相貌,只大略看见了两个人身。看不清就看不清吧。他也没兴趣看清这两人长什么模样,习惯性地眯起了眼,露出和蔼笑容,说道:“你二人姓许?吾闻皓粼言道,尔乡中有大姓五,其中之一是显德里许氏。是你们么?可是汝阳许氏宗亲?”
阳之父许晨答道:“回禀明府,小人等只是粗野乡民,土里刨食儿,何敢称为大姓。久闻明府贤明,今治本郡,实乃小人等的福气。小人冒昧,斗胆备了一些礼物,还请明府笑纳。”
一个乡中土豪能备下什么好礼物?王赫不以为意,点了点头,说道:“吾来尔乡,是为春巡。‘青阳开动,根荄以遂’。凡春之季,地气初通,是万物复苏之时。现已到了耕种的季节,今天子圣明,群贤在朝,立春之日,天子尚躬耕於籍田,何况尔等?你身为乡中大姓,万不可轻忽懒惰,要给乡民们做个典范。须知:‘春不种,秋不收’。”
许晨虽是乡间大户,但连大字都认识不了几个,又因王赫说话太文绉绉了,他有一半都没听懂,也不好出口询问,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伏地叩,唯唯诺诺:“诺。”
周澈看出了他的窘态,出言解围,笑道:“许翁在本乡是最勤劳节俭的。明府,你就尽管放心,他必能给乡民起一个好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