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安见新雅公主一脸担忧,不觉冲她笑了笑,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才道:“谢公主关心。”
她言罢这才向场下去,又令冬儿从药箱中取了一套银针绑在手腕上,慧安这才瞧向一直跟在身边面色沉的像阴雨天的关元鹤,眨巴了两下眼睛,只道:“放心,我有把握的。”
关元鹤见她这般无奈得瞪了她一眼,最后还是闷声道:“我就跟在你身后,不行就放弃,若伤了自己,这太仆寺的事便想都别想了。”
慧安听他说的恶狠狠的,不觉心中甜腻,面上也是噗嗤一笑,见关元鹤面色更沉,这才收了笑意连连点头。
侍卫将凌风牵来,关元鹤翻身上了马,慧安却未曾上马,竟是一步步向场中走去。而观赏台上,众人见她高挑窈窕的身影一步步向狂的追云靠去,登时皆惊地瞪大了眼睛,只觉慧安莫不是疯了吧。
连贤康帝和高木仁都目不转睛地瞪向了场中,而慧安仿若未知前面会面临怎样的危险一般,只那么步履从容地向场中走,终是引起了追云的注意力,追云已被方才一干侍卫惊地了狂,如今瞧见慧安过来,岂能友好?当即便警惕而暴怒地瞪着她,它四蹄躁动地刨着地面,见慧安竟完全不顾它的威吓仍旧一步步在靠近,当即追云便怒了,似决定好好给慧安些教训一般,它猛然嘶鸣一声,接着便撒开四蹄风一般地向着慧安单薄的身子直直冲撞而来。
瞧见这一幕,登时那些胆小的夫人小姐们已经是惊呼着闭上了眼睛,面色惨白,新雅公主却也捂住了嘴巴,瞪大了眼睛瞧着。
场中慧安见追云风一般卷来,却反倒站立不动了,她目光直逼追云奔腾而来的身影,镇定自若地站着,衣衫迎风微动,五十步,三十步,二十步……追云的身影在她瞳孔中不断放大,慧安捏紧了两指间夹着的银针,目光专注而炙热起来。
而关元鹤一直骑着凌风随在慧安的十步开外,虽是有慧安的再三保证,但是瞧着这惊悚了一幕,他怎么能够不惊,只觉整颗心都要飞出来了,只是已经到了这般地步,他完全不知慧安要做什么,却是不敢贸然靠近的,只恐再帮了倒忙。他的手在不知不觉中捏紧了马缰,也不知是坐下的凌风感受到了主人的焦虑,还是它也这为慧安担心,凌风嘶鸣着也来回跳动起来。
五步,四步……眼见追云就要撞上慧安,将那小小的身影撞飞开来,看台上的众人齐齐抽气,李云昶更是禁不住面色微白,捏着酒杯的手有些软。也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登时众人的心皆跟着一缩,只是就在众人的抽气声中,只见场上追云突然在慧安的三步开外停了狂奔,竟是出一声尖锐的嘶鸣两条前蹄猛然抬起,身子人立而起。
也就是在同时,慧安的身影动了!她飞快地上前奔了两步,一个利落的错身,一把抓住了追云飞扬的马鬃,接着一个漂亮地翻身,竟是在追云人立而起时挂在了它的马背上,追云前蹄落地时,她已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控住了马缰!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般快速通畅,令人不得不惊惧的同时,在心中狠狠为其喝上一声彩。不得不惊叹一声,此女好胆识,好马术,好风姿!
只是众人来不及多做感叹,场中追云已是疯狂地摆动着身体,要将慧安甩下马背,登时慧安便若风浪中摇晃的小船一般危机四伏起来,众人不觉瞪大了眼睛瞧着,也捏紧了拳头,生恐错过每一下精彩。
而场中的慧安哪里能顾及众人的想法,这两年的刻苦,已经叫她熟知马的每一个穴位。当年她在关元鹤的马场中见识了关元鹤飞射铜钱的技术后,便曾多番琢磨过此技,也试着去把握马速,根据马速射箭,因两人头一次见她便见识了关元鹤的暗器功夫,故而她曾询问过沈景二人,暗器的练习方法,闲的无聊时便也用钢珠把玩两下。
所以对她来说,盯准了马儿的穴道,在追云靠近时将手中银针射出,令其直刺追云的穴道并非难事,她也有把握做到,方才她一针刺入追云的要穴,迫使它人立而起这才能借机上了马,如今追云猛然遭受攻击岂能不暴怒起来,慧安被甩地一阵天翻地覆,只能死死拽着马缰稳住身子。余光瞧见关元鹤一直随在三步开外,慧安心中大定,目光沉肃,面色坚毅,一面用尽力气保持不被甩下马背,一面寻找机会对追云施针。
虽是险象环生,但是慧安也有所现,追云的口中出一阵阵恶臭,口中不断向外流涎,似还有少量出血的症状,慧安随着追云的左突右闯,死死抱住它的脖颈,双腿夹紧马肚,强势地挂在追云身上去观察它的口腔,见口腔红肿,她扬了扬眉,将马缰绕在手臂上两圈,这才腾出右手来从左腕上拔出一根银针来,对着追云的分水穴揉捏着施了一针,这分水穴施针却是有止疼的效用的。
追云自不知慧安的好意,许是感受到了异样越的狂躁起来,慧安被它大力一甩险些自马背上跌落,引得关元鹤一声惊呼,只她心一跳,却在马侧一个漂亮的翻转右足在地面上一点,一个飞身再次伏在了马背上,就势又在追云的姜牙穴上扎了一针,只是经过这一下慧安也惊出了一手心汗,她伏在马背上竭力稳住身体,半响才再次动了起来,双脚夹住马独,身子向后一仰平躺在了马背上,迅速地检查了一下追云的尾后,一股腥臭之味扑鼻而来,追云竟是还有拉稀拉血的症状,慧安抬起身来,抓住马鞍侧身挂在马背上,一手压了压马腹,追云嘶鸣一声,痛苦地甩着身子,似已受够了慧安,想立马就将她扔下马背去。
慧安被大力一甩却也不惊,左手死死抓着马鞍,右手已是眼明手快地认准了追云的三江,通关穴。慧安这几针扎的全是止痛要穴,先还效果不显,如今两针下去,追云明显感觉到好了许多,它似感受到了慧安的好意,渐渐的竟有些配合起来。
而远处观赏台上的众人只能远远瞧见慧安如同风中的风筝一般在追云背上腾挪翻转,偏如同有一根无形的线将她和追云连在了一起,任追云如何疯狂,如何险象环生,她竟是都牢牢地稳在追云背上,这叫众人惊呼声不断,贤康帝已连声叫了两次好,而西藩人马术出众,西藩国王也免不了在慧安方才被追云甩下马背时呼了一声好,那新雅公主已是跑下了高台,瞧的连连拍起手来。
却与此事,慧安也已诊出了追云的病症所在,她定下心来,一面又寻机会给追云继续止痛,试图让它彻底安宁下来,一面倒挂在追云一侧,将马鞍下的环扣拨了开来,她再次起身,在马背上一个腾转,又挂在马背的另一侧,将另一边的马鞍环扣也解开,抓着马缰一个纵身便在追云身上站了起来,她一面稳稳站立在马背上,一面抬脚,一脚便将马鞍踢飞了出去。
众人瞧见这一幕皆是一惊,皆搞不明白慧安这是要做什么,只觉那马儿正着狂,本就不好控马,你还将马鞍给去了,这不是更不好办嘛。只是慧安却不得不将马鞍去掉,因要想给追云治病,那几处要穴却都在它的马背和马腹上。
倒是太仆寺的马医们,有些眼力好又粗粗通的针灸之道的,已经从慧安的手势上瞧出了她正在给追云针灸治病,只是也因为瞧了出来,心中才更觉震惊。如此惊马之上,却能将穴位认得如此之准,这可不单单是马术好便能成的,这得将针灸术练得多么娴熟,技术多么纯熟老道才能办到啊。只此一技,在太仆寺已能轻易立身了!
马鞍被甩了出去,慧安不得不靠着精良的马术死死夹着马背,她一手轻轻拍抚着追云,传递着善意,一面再次拔针在它的玉堂、关元,大肠俞、小肠俞几处穴道用针,好在经过方才的施针,追云已渐渐不再狂,虽还是奔驰不停,但对慧安来说,这样已足以让她准确地下针揉捻,只她伏在马背上只顾着感受马儿的奔驰起伏,认穴施针,当她向脾俞穴落针时,却并未现追云已奔至了圈起的马场边缘,追云一个猛然急转,慧安下的一针便偏了方向,一针刺下,她一惊,追云也嘶鸣一声,一个狂甩。
慧安注意力没放在控马上,加之也没想到追云会再次突然起狂来,又没了马鞍,慧安双腿纵使已经用力地夹紧了马肚,却还是一个滑脱,登时身体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飘了起来,她情急之下惊呼一声,却是抓住了方才被侍卫套在追云脖颈上的绳套。
身体被甩出,慧安只闻身后不远处也响起了关元鹤一声沉喝,她心头稍定,只在空中将抓在手中的绳子挽了一下缠在了手臂上,身子急速下坠,慧安本能地闭上了眼睛,在紧张中默默数着,一,二,三字尚未念出,她急速接近地面的身子已被一双铁臂环住了柳腰,接着一阵天旋地转,慧安睁开眼眸时人已经落在了凌风的背上,被关元鹤死死扣在了怀中,他的手臂从腋下穿过,紧紧环着她的腰,手掌却放在她心房的位置,慧安的心噗噗通通地在关元鹤的大掌之下跳动。
隔着衣衫,慧安能清楚地感受到关元鹤掌心中炙热黏糊的汗水,背靠着关元鹤铁一般充满了怒气和力量的胸膛,他的心跳声比她更乱,突突的似要冲出胸膛,慧安听着那声音便不好命地咯咯笑了两声,当即便引得关元鹤手臂一收,胸腔一疼,慧安剧烈咳了两声,环绕在腰上的手臂才又松了松。
经此惊险一幕,观赏台上已有不少人不自觉地站了起来,而谢云芝等几个和慧安有交往的已忍不住惊呼着紧紧绞起了帕子。
场中慧安却是心头大定,因追云的病实已针灸的差不多了,方才不过是她落错了针,才这引得追云了下怒,如今她手中还死死地拽着那绳套,追云已是慢慢被控住了马速,慧安将头微微偏看,笑着冲关元鹤道:“将我送过去,马上就好了。”
关元鹤闻言却是咬牙切齿地在她耳边沉声道:“回去瞧我怎么收拾你!”
他言罢却还是一抖马缰,凌风冲出向追云靠近,关元鹤将慧安托起送向追云,这次追云却是配合的紧,慧安轻轻松松就再次回到了追云的背上,又施了几针,追云总算是慢慢地放缓了速度,慧安拉了辔头,它便乖乖地停了下来。
慧安笑着拍了拍追云的鬃毛,这才翻身跳下了马背,只是经过这一番动作,她的体力早就透支的厉害,出了一身的大汗,双腿更是酸软无力,一下马背两腿便是一抖,虚地踉跄了两步,关元鹤适时扶住她,见她马裤的内侧隐隐已有血迹,不觉蹙眉。慧安却冲他安抚地笑了下,退开他的搀扶,和他一起又上了观赏台,冲贤康帝盈盈叩头,笑道:“臣妇幸不辱命。”
也是直到她清亮的声音响起,众人才似回过神一般,新雅公主忙奔向场中已经安静下来的追云,贤康帝哈哈而笑,抬手道:“快,扶东亭侯夫人起来。”
全公公闻言亲自走下高台,慧安冲贤康帝又福了福身,谢了恩,这才冲欲亲扶她的全公公笑着道:“不敢劳动公公。”
言罢,她自行起了身。众人见慧安双腿扔在禁不住的颤抖,头已散下来一些,被汗水淋湿粘在脸颊上,面色却绯红一片,眉宇间从容淡定,举止沉稳有度,并不见骄傲狂纵之态,只觉她周身上下竟是散着一股宠辱不惊的淡然风华,想着方才她在场中的镇定,坚毅,一时间不觉已心生敬服。
便是有那迂腐之人,觉着慧安作为女子实不该如此锋芒毕露,占尽风头,瞧着这样的女子心中也不得不觉耀目异常。
淡定从容,宠辱不惊,这些并不容易做到,若是一般人出了如此风头,只怕都免不了要露出些傲慢轻狂样来,方才淳王和太子两人争抢着下场,不也是为了展现自己嘛,如今这么个女子却出乎意料地震慑了全场,竟还如此的平静淡然,倒不得不叫人刮目相看了。
也不觉在心中感叹,这女子才多大啊,倒似已洗尽铅华,看透浮华,韵致内藏了。兴许方才她展示的机警,聪慧,或是激辩,以及出众的马术和医术并不足以让人震撼,可这一刻她的从容不惊却叫人不得不高看一等。
这女子竟似已经历了岁月的磨难,开始磨练岁月了,这般如收录了日月精华般耀目坚毅的女子也难怪能得东亭侯全心全意相待。
那边贤康帝连声赞了三声好,诸卿见贤康帝龙心大悦,自也连声称赞。新雅公主见追云果真好了,便又笑着跑向慧安,却是自来熟地拉了她的手,睁大了眼睛问道:“姐姐,你是怎么治好追云的,你真厉害,追云现在已经无碍了吗?”
慧安这才来得及将追云的情况道明,笑着道:“公主,您的追云实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吃坏了东西。我大辉有种草才腥斑红,并不多见,马儿误食了这种草便会中毒,初时会拉稀,粪便腥臭带血,在精神上会暴躁兴奋,暴躁难安,若不能及时诊治便会肌肉颤抖,站立不稳,病情加重后呼吸和心率都会受到影响,待耳鼻和四肢凉,再不进行救治便会死掉。公主的追云已被我施针导出了毒素,只是还需一些解毒的中药灌服,再多给它喂些糖盐水,明日便能全好了。”
新雅公主闻言笑着谢了慧安,关元鹤才躬身冲贤康帝请命,道:“内子受了些轻伤,请陛下准许下臣带她下去敷药。”
他一言众人便也主意到了慧安裤子上的斑斑血迹,贤康帝忙允了,慧安才福了福身,在关元鹤的搀扶下退下。而那边李云昶瞧着两人的身影,捏着酒杯的手却不觉疼,心也有些抽疼,他仰头灌了一杯酒,酒水入肚,百转千回,却是慢慢的涩意。
若是当初他能坚持一些,执意要父皇赐婚,兴许此刻陪在她身边的那人会是他吧,若是那般,却不知又是何种心境和景象了……只是这世上之事从来都没有如果,姜琪说的对,到底江山和美人不能两全,也不能太过贪心,想要一样东西必要先学会割舍,要做帝王更需学会取舍,便是到如今心楚痛着,他却也分不清辨不明自己是否追悔过,又何必在此满腹的苦涩情痴呢。
他割舍的已是如是心痛,他想要的便更要誓死得到才能弥补此心!
李云昶想着,目光微微眯起,仰在此灌下一杯酒。
而西藩国王虽也惊叹慧安的技艺,但到底慧安治好了追云,对西藩来说已是落了脸面,自己公主的坐骑出了问题,西藩的马医们束手无策,却是大辉的一名小小女子将其治好,这一会子还要比试两国马医的医术,这不是打先便出师不利了嘛。
却与此时,贤康帝笑着瞧向高木仁,道:“陛下觉着我大辉儿女如何?”
高木仁闻言只得哈哈一笑,道:“大辉人才济济令朕大开眼界啊。”
贤康帝听他说的言不由衷,不觉朗声而笑,冲高木仁举了举杯,两人对饮一杯。那边皇后也向慈仁贵妃示意,同举酒杯,只是皇后心中又岂能对味儿,端宁公主便是再不济也是她唯一的女儿,因慧安之故令她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失了脸面,又叫端宁公主丢了大人,受了重惩,她方才本就是令慧安上场出丑或是受伤的,最后却不想竟会叫东亭侯夫妻出尽了风头,这口气皇后岂能心平。
而提议此事的太子妃姜红玉自来和慧安不对付,方才也是未曾安什么好心,如今见此自也心中不悦,偏女眷席上已有小姐们叽叽喳喳地议论了起来。
“东亭侯夫人果真厉害,只这马术在我大辉已是无女子能出其右了。”
“谁说不是啊,当初在国子监见太子妃风姿,我已是惊为天人了,倒不想东亭侯夫人更胜一筹呢。”
“如今东亭侯夫人立了此功,想来一会子的选吏皇上一定会给她通过,这么说东亭侯夫人岂不是要做上七品官了?”
“谁说不是啊,其母便是一品将军,这七品虽说不显,但是也算惊世骇俗了,起码史书上是要记上一笔的呢……”
……
这些话落在姜红玉的耳中更是叫她觉着心意难平,不免眉头微微蹙了下,掩在袖中的手也微微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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