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北方出奇的寒冷,温度是几十年不遇的,蒙古频频传出生雪灾的消息。滨江也渐渐冷了,舒畅与裴迪文的感情却在这瑟瑟寒风中,越来越浓。
和所有恋爱中的人一样,两人一起看电影、逛商场,坐在不同的餐厅里吃饭,手拉手在江边散步,晚上开车送舒畅回家,看到有卖红薯的摊子,裴迪文总会记得停下来买上一只。滨江街头也有卖糯米甜藕,舒畅有次向他介绍了下,说特别好吃,隔天约会时,舒畅一上车,便看到座位上放着一小袋。周一至周五,舒畅只要不出差,都会在十点前准时回家,而周六周日,她会找一个理由住在外面。那两天,她会和裴迪文窝在憩园的房子里,过过温馨而又甜蜜的二人世界。
总之,这份突如其来的恋爱,进行得非常顺利。
舒祖康的老医生诊所在十一月底轰轰烈烈地开张了,于芬做过会计,被邀去帮忙管理账务,两个人一下成了大忙人。诊所设在致远公司新建的一个小区前,很便民,生意还不错。舒畅跑去看了看,见爸妈忙得一头是劲,没再说什么。晨晨那儿,他们忙得很久没去了。
立冬那天,裴迪文买了束花,带上可乐,陪舒畅过去看了看。天气阴冷,风很大,晨晨仍在墓碑上笑得憨憨的,舒畅依在裴迪文的怀里,第一次,她是微笑地离开墓园的。
舒祖康与于芬还是常会提到宁致,要不是诊所前面遇到,要不是宁致偶尔会请他们喝个茶、吃个饭什么的。说来说去,都是这人不错,谁家女儿嫁了他,不知多大的福气。舒畅听着,从不插话,左耳进、右耳出。
有次和胜男一块逛街,舒畅问起宁致是她具体哪个时期的朋友时,胜男像看个外星人似的看了她很久,说了一句:你这个白痴。
舒畅在十二月初时,再次见到了宁致。
《落日悲歌》上市了,销售效果非常不错,主要是长江出版社的宣传做得非常好。公众内心里对明星、高官的隐私都有一种八卦的欲望,这书书写了二十个高官从天堂到地狱的整个过程,文笔犀利,情节曲折,有事实感,有戏剧性。又满足了公众窥伺隐私的欲望,又让人觉得坏人有恶报的畅快之感。刚上市不到一月,各大书店便要求补货,长江出版社趁热打铁,在第二版时,让舒畅到省城的新华书店进行签名售书。
舒畅一开始不肯答应,向裴迪文抱怨,说那样自已像只大猩猩似的,被人围观。她只是个记者,又不是明星,不做抛头露面的事。裴迪文劝慰她,要站在长江出版社的角度想一想,其实,这也不是坏事,为以后做一个名记者打好群众基础。他提出陪舒畅一同过来。舒畅拒绝了,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已那幅不自在的样子。
那天,新华书店在门口摆了几张桌子,挂了个“名记者舒畅签名售书”的横幅。天气灰灰的,没有太阳,横幅太大,一个字就顶了舒畅整个身体的面积,让她看起来,应了鲁迅先生著名的那句:要榨出身体里的一个“小”来。不仅小,还极其不平衡。
舒畅坐在桌后,买书的读者很有秩序地排着队等待。每签一个名,舒畅会伸出手来,和读者握一握、笑一笑。有的读者会质疑地问一句:这里面写的真是事实吗?舒畅点点头。
半天下来,舒畅觉得自已脸上的肌肉笑得都僵硬了,嘴唇干。趁着眼前暂时没读者,她拧开一瓶水,刚凑到嘴边。
“啪!”,桌上突然多了两摞书,目测下足有一百本。
舒畅扭头看向陪同自已的书店工作人员,店员和她一样,一脸震惊。
“为什么买这么多?”舒畅挑挑眉毛,问买书的一个二十刚出头的长了一脸粉刺的小伙子。
“我们总经理让买的。”小伙子扭头,指了下停在几米远的一辆黑色奔驰说。
舒畅咬了下唇,清澈的眸子不禁带了怒气。
车门一开,宁致走了过来。
舒畅又问道:“为什么买这么多?”
宁致认认真真地回道:“买回去给员工,人手一本。”
舒畅冷冷地笑了,说:“你当这书是党建教材还是劳保用品?”
“我觉得这书有教育意义。”
“可是对你的员工不适用,他们没机会从这里面吸取到任何教训。一个房产公司的员工有机会卖官敛财?有机会行贿鱼色?宁总,你真有这份体贴之意,这快到新年了,你不如进去买份挂历给他们更实用。”舒畅一点也不迂回地咄咄逼人。
宁致盯着舒畅,沉吟了一分钟,太阳就突然出来了。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照在大家身上,很公平,也很贴心。他眯了下眼,问道:“是不是舒记者认为我的员工不配看你的书?”
“我觉得没这个必要浪费。”舒畅生硬地回答。
宁致倾倾嘴角,抬眼扫了下有几个拿着书准备过来签名的读者,“舒记者,我的员工和他们有多大区别呢?卖给我们是浪费品,卖给他们就成精神食粮了?”
“他们是真心喜欢我的书而买书,而你……”
“我怎么了?”宁致挑了下眉。
“我早就说过,宁总,该打住了,没有用的。”
说完,舒畅不再看他,把头转向等待的读者,一一为他们签好名,微笑地目送他们离开。
宁致板着个脸,立在桌前,笔直地看着她,有点不折不扣的样子。
“你还是认为我在打你家小院的主意?”宁致咬牙切齿地问。
“你就那么单纯,没有任何目的吗?”舒畅意兴阑珊,把桌上的纸笔收收,准备结束售书活动。
宁致破天荒地笑了笑,“今天,你是不打算给我签名了?”
“我只给每次买一本书的读者签名。”
“行,那我把这书全退了,再一次买一本过来,”宁致抬头问店员,“这不违反你们的规定吧?”
店员看出两人是认识的,却像不太融洽,也不知说什么好,呵呵赔着笑。
“宁总,不要欺人太甚。”舒畅来火了,把笔往桌上一甩。
宁致突然脱去外面的西装,解开衬衫袖扣,一点点地把袖子往上挽。
“你要干吗?”舒畅瞪大眼,以为他要打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不回答,把袖子挽到肩肘处,胳膊上露出一个月牙型的伤疤,他指着那伤疤,看着舒畅,“欺人太甚的人是你吧!记得吗,八针,是个实习医生缝的,忘了打麻药,我疼得差点背过气去,你就站在我旁边。”
“天!”舒畅惊愕地捂着嘴,不敢置信地拼命摇头,这怎么可能。
那一年!
实习医生第一次值班,未免有点手忙脚乱。刚吃过午饭,想坐下来歇会儿,外面进来三个孩子。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男孩,右胳膊上一片腥红,英俊的面容已没了血色。医生挽起衣袖一看,一道整齐的牙印,硬生生把皮肉咬得分了家。“这是怎么弄的?”
“我……咬的。”跟着进来的一个小女孩同样雪白着一张脸,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就是不敢落下来。
最后面的一个男孩,或者叫男人才对,块头大大的,胆怯地揪着女孩的衣服,躲在她的肩后探头探脑地往前看着。
“医生,他要不要紧?”女孩吓得不轻,恐惧地一直看着男孩的胳膊。
“当然要紧,你这孩子真是太淘了。不知道人的牙齿有毒吗?”医生慌乱地找消毒水、棉球,钳子把药盘弄得咣当直响。
女孩咬着唇,眼中的泪再也止不住,扑扑地往下直掉。
“唱唱,别哭,别哭!”大块头男孩突地向生出无穷的勇气,冲上前把女孩抱住,“晨晨保护你。”
“少嚎了,我没那么好死。”受伤的男孩朝女孩瞪了一眼。
女孩难得没有回嘴。她从见到他第一眼时,就不喜欢他,可是她不是狗,不喜欢就上前咬一口。她是被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