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北城,拆迁是个大问题。政府原来拆迁东城时,有老居民吊死在一棵大树下,这事一直闹到中央。这次政府坏了,哪家公司竞标得中,拆迁就是哪家的事。”
舒畅突地站起来。
“你去哪?”于芬问。
“我去买份报纸。”舒畅急匆匆地出了门。
医院隔壁有条小街,有许多小饭馆,也有小旅店,其中有一两间书店和报亭。书店已关门了,报亭里还亮着灯。舒畅问老板有没有前几天的《华东晚报》。
老板慢悠悠地抬起头,“不谈前几天的,今天的也售完了。舒记者写的那个‘躲猫猫’的系列报道,大家每天都等着看呢!你要看《华东晚报》,明天下午早点来。”
舒畅扯了扯嘴角,叹了口气,拖着双腿,默默地往回走。
她也不知自己激动什么、堵什么,北城是老城,那些个平房挤在滨江的北角落,确实是影响整个城市的协调性,开是迟早的事。她家那小楼,她不过住了二十多年,爸爸在那呆了近七十年,他都不心疼,她疼什么?
爸爸说得很对,与其都是被拆,还不如支持下致远公司呢!宁致为什么没和她提一句呢?忙忘了?也许是不让她操那个心。
舒畅低着头走着,看着自己的身影被路灯拉得长长的,肩很窄,腰纤细,头有些散乱,背稍稍有些佝。一阵夜风吹来,带着初秋薄薄的凉意,舒畅环抱住双肩,深呼吸。
隔天,舒祖康说自己挺好的,有于芬侍候足够了,不让舒畅整天耗在这,催着她去上班。舒畅去询问了下医生,确实不需要自己在,也就乖乖地回报社。一到办公室,先是准备记者例会的标题,正看资料呢,叶聪一脸笑地把写的几份稿子放在她面前,请她指点。指点好,舒畅继续忙标题,弄完,下班时间早过了。
她一边打电话给于芬问爸爸的情况,一边等电梯。电梯下行,门一开,她抬头,马路对面,欧陆飞驰旁宛若华贵的骑士,在落日的余晖中优雅地接受路人的注目礼。她咬了咬唇,把手机放回包中,摸出那只锦缎的小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镶着一颗粉钻的戒指,缓缓地套上右手的无名指。
欧陆飞驰的车窗开着,隔了一条马路,暮色四临,她却能把车内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心,不由得一揪。
舒畅撩了撩头,平静地看了看两边的车流,向欧陆飞驰走去。她刚走到马路中央时,欧陆飞驰的车门就开了,裴迪文下车,微笑地看着她走近。她柔顺的短就已到肩下,烫成微卷的样式,衬得化着淡妆的面容眉目清丽。
“你要是再喊我裴总,我就掐死你好了,省得被你给气死。”抢在她开口前,他先声明,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
她一僵,嘴巴张开,又闭上。
“今天下班有点晚。饿了吧!”他接过她肩上的笔记本包,手指不经意间划过她的后颈。轻快熟稔的口吻,好像他们之间没有分开过半年。
她微微一闪,抓紧包:“不上车了,我一会还得回去开车。”
“吃过晚饭,我送你过来取车。这个给你先垫底。”他拉开副驾位车门,从里面拿出一个纸袋,里面是一杯奶茶和一块微温的烤红薯。多么怪异的搭配!
她没有接,固执地站在原地,右手抬了一下,无名指上钻戒的星光在夕阳下让裴迪文眼睛微微一闭。
裴迪文的脸绷得很紧,隔了一会,他扯出了一个笑容,正是舒畅熟悉的样子,那个笑浮在脸上,眼神却是严厉的,他扣住她的手腕,不知怎么用了那么大的力,掐得她好痛,“只是共进晚餐,我能把你怎样?”
舒畅无可奈何地问:“你看着我,会有好胃口吗?”
“为什么没有?”他笑了,笑得很苦,“我一直都在期待这个夜晚的到来,好不容易一切安排妥当,我能抽出时间了。我有这个荣幸请你与我共进晚餐吗?”
她是了解裴迪文的性子的,一旦认准的事,别人是没办法改变的。她探身坐进了车内。
裴迪文上车,插钥匙动车子,系上安全带顺手把车门锁了。他没有再说话,只专心地开车,次第亮起的路灯掠过他的脸,明暗变换间看不出他的喜怒。舒畅也侧头看向窗外,眼下近七点,正逢下班高峰,车开一会就要堵个几分钟。
市中心,红绿灯前,车排得像条长龙。
舒畅有些着急地拧着眉,“我们要去哪家餐馆?”
裴迪文扭过头,昏黄的路灯照在他的脸的下半部,他露齿一笑,洁白的牙齿微微闪着光:“你这样子像是在应付我似的?”
舒畅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裴迪文,我快要结婚了。”
“日子定好了?请帖印了?”他挑眉,搁在方向盘上的手颤抖着。
舒畅低下眼帘,突然不敢对视他咄咄逼人的眼眸,那里面有一团火在燃烧,“我不奢望得到你的祝福,但是请让我保持平静!”
“你有激动吗?你有失控吗?”裴迪文沉下脸,“你平静得就象一潭静水,好整以暇地向我大秀你的幸福,我有说你什么吗?别那么敏感,幸福的大道上,是没有拦路虎的。”
舒畅闭上嘴巴,没有再说话。
裴迪文把车拐进了一条幽静的小巷,不起眼的门脸中,空间却不小,除了有个不大的院落外,还带了个小小的玻璃花房,室内空间分隔精巧,只十几张桌位。深色的地板刻意做旧,四壁挂着几幅身着旗袍的仕女图,老式的桌椅加绣花的靠垫,很有些老上海的味道。
舒畅和谢霖来过这里。谢霖喜欢这里的情调,点一枝烟,点几道家常菜,要瓶花雕。舒畅后来也和胜男来过,她们两人感觉一样,都觉得这里令人窒息,透不过气来,她们更喜欢坐在大排档里,吃凉面喝杂啤。
菜单送上来,她点了一个酸菜鲈鱼火锅,一个时蔬,一份蒸饭,裴迪文拿菜单翻了一下,加了个虾和豆腐煲。
厅堂里,客人不算多,周璇的《夜上海》慵懒地在室内轻轻回响,菜很快就上来了。
舒畅端起饭,指着鲈鱼火锅说:“这个菜做得很不错,酸中带鲜,你尝尝。”
“你是想说,快点吃,然后和我说再见,是不是?”
舒畅咬了下筷子,“算了,我不说话,吃饭。”
“舒畅,”裴迪文扒了只虾,斟了点醋,放进她的碗里,“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在滨江设立分公司?”
“这里有很大的商机,有利可图。”
裴迪文神情松驰地一笑,“年初的时候,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的。我同意离开,就是为了今天的回来。舒畅,我做到了。”
“哦!”她冷冷地应了一声,感到今天这火锅,厨师像失手了,她喝了几口汤,就什么也吃不下了。
“我没有玷污过我们之间的感情,在爱你的时候,我就是自由之身……”
“不要说了。”舒畅打断了他,“那些和我已没有什么关系。”
他在接受乔桥的访谈时,说起生命里重要的女人,没提到宋颖;恒宇分公司的开张仪式上,宋颖没出现,她就知道他有可能已恢复到自由之身。这半年来,裴家生了什么事,她不太想知道。香港与滨江,相距上千公里。裴家豪宅与舒家小院,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人不必自卑,但也不能自不量力。
她看着他,尽可能语气平和地说:“你可能想告诉我你对我仍存在某种好感,现在你可以给我名份。但是,裴迪文,当初我和你分手,不全是因为你有妻有女,还有你身价过亿的恒宇继承人的身份。我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女生,不读格林童话已很多年。我不是说我配不上你,而是我不适合你。长长的一辈子,光有爱是不够的,人还得有自我。我是在大陆长大的,而且因为晨晨的关系,爸妈把我当男孩长大。如果让我无所事事,每天不是购物就是出席各种各样的应酬,我会疯掉的。记者是一份辛苦的工作,但能让我感觉到活着的价值,得到别人的尊重,我苦也快乐着。还有,我爸妈都是普通的人,他们活了快七十岁,一直非常开心,也感到满足,我不想有朝一日,因为我的关系,他们突然感觉到自身的寒酸,感觉低人一等,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那样,我就是幸福,那种幸福也是苦涩的。所以,什么都不要说了,吃完饭,我们就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