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纪阳长公主府与雍城侯府都忙碌到深夜——下人们换了一班,然而雍城侯、宁摇碧、卓昭节却还是睡不成的,所幸许珍之前并非为了赶着去抢救咸平帝便敷衍了长公主,到得掌灯时分,长公主短暂的清醒了一回,被许珍施针催吐出一口心头血,气色倒是恢复了许多,然而长公主根本无暇理会儿孙的慰问,哭喊了几句宁战,跟着又昏迷了过去!
许珍擦着冷汗解释了半晌,才叫雍城侯与宁摇碧相信长公主伤心过度,这几日时昏时醒是难免的,并无性命之忧。
然而即使长公主眼下想好转就是水磨功夫的调养,雍城侯与宁摇碧还是默默的守在榻前不愿意离开。他们不走,卓昭节虽然心里记挂着一双儿女,却也不好就这么离开。
这样到了半夜,宁摇碧接过卓昭节递来的一盏热茶,呷了两口才醒悟过来,哑着嗓子开口道:“昭节,你先带六嫂和清朗去安置一下……对了,大娘和四娘那儿说了吗?”
卓昭节和他一样一颗心都系在了长公主身上,哪儿顾得了宁瑞澄和宁瑞婉?闻言黯然道:“我还没问。”
“带他们去咱们府里安置……清朗先请大娘和四娘帮看一看罢。”宁摇碧摆了摆手,低声道,“咱们府里终究不能没人看着,旷郎和徽娘还小,你先回去……明儿个把他们都安置好了再来。”
卓昭节晓得他这么说也是让自己可以回去休憩一晚,然而现在宁摇碧是肯定不会离开长公主跟前的,侯府也确实不可能没人主持,虽然心疼他,却也只能点一点头。
祖氏和宁朗清这时候也在旁边,白昼里大家都奔着长公主和咸平帝的安危而去,根本无人有心思来多留意他们两个。祖氏也还罢了,到底已是成人,宁朗清年仅四岁,正是需要人哄的年纪,即使流放剑南,欧氏多这个嫡长孙也是捧着宠着,使了不多的奴婢专门照拂,才使他免受庶叔之害。
然而宁朗清这大半日光景,跟着祖氏守在一旁,除了饭点上下人拿上来随便吃了几口外,连水也不曾多喝一口,守到这会,卓昭节都觉得身心疲惫、强自支撑了,宁朗清几次三番揉着眼睛摇摇坠坠,却还是竭力支持——单是这份毅力,若非大房和二房之间早有矛盾,卓昭节定然会自内心的心疼他。
可这一会儿察觉到,心中却是微微一跳。
这样小年纪就这样的懂事,果然是经历过磨砺的人。然而这样有毅力的堂侄,往后万一把这毅力和聪明弄错了方向,却比现在大哭大闹的侄儿更叫人头疼了。
听了宁摇碧的话,祖氏和宁朗清默默看了眼榻上,都不作声的跟在卓昭节身后出了门,这两人的顺从显得非常识时务。长公主如今昏迷着,宁家上下就是雍城侯和宁摇碧做主。长公主若是醒了,不话对二房不利的话,那也是二房做主。
大房现在就剩了一个四岁的宁朗清,就算长公主想方设法的替曾长孙把爵位要回来,才四岁的国公也就是一个名头罢了,能有什么用?往后至少十几年内,宁家的门庭只能靠二房来撑起来。
不管祖氏和宁朗清对于丧亲之痛有多少迁怒于二房,总而言之他们现在完全没有翻脸的资格。
然而卓昭节看到这一幕,想的却是宁朗清的性情自己以前不晓得,但这祖氏从前在长安时分明是个伶牙俐齿的泼辣的,连丈夫宁瑞梧,当着人前,公婆还跪在前头呢,说打就是一个耳光过去了,如今这么好说话,也不知道心里怎么盘算的?
其实祖氏如今也才二十来岁,正当韶华,宁瑞梧既然死了,她应该会被娘家接回去改嫁。当然现下还不到提这事儿的时候……卓昭节估计着她留在宁家的可能不大,少年失偶,就这么守一辈子——如今大凉风气开放,并不强求女子守节,这一辈子的节说来只一句话,守起来那可是漫漫数十年。正常是没人肯让女儿这么干的,尤其是年轻的女儿,当年卓绛娘同样是少年失偶,大夫人周氏可不是等丧礼一结束就派人把卓绛娘接回了家?
就算女儿与女婿恩爱,一时间想不开,娘家也不会把话说死。至多在夫家住上几年,辰光长了,意识到了守寡的艰难,大抵都会改变主意的。
不管怎么说,祖氏只是媳妇罢了,若是祖家接走就接走,长公主为子孙心痛得不能自已归不能自已,却绝不会强迫着孙媳为孙儿守寡、更不会觉得孙媳活着怎么叫孙儿死了?长公主不是那样的人。哪怕祖氏要为宁瑞梧守上几年,随便打个院子,请个专门做素食的厨子就差不多了。
重点还是如何安置宁朗清。
照宁摇碧的话是先交给宁瑞澄和宁瑞婉。
从这个安排里,卓昭节察觉到了宁摇碧的心思,他不信任宁朗清,或者说也没打算过信任这个堂侄。所以也不在乎宁朗清被教导的更恨二房——不管宁朗清会不会恨二房,总而言之,在宁摇碧的计划里,横竖他不相信这个晚辈,总归是带着戒心养的。
大房如今子嗣凋零得紧,就这么个小侄儿再恨二房也不过是把仇恨放在心底。宁摇碧既然做好了准备那当然不会给宁朗清如宁含、宁希的机会。
这样的戒备对宁朗清来说当然是不公平的,他才失了祖父祖母、父母这些至亲之人,跟着就被堂叔当成了仇人来防备。倘若没有曾祖母的存在,恐怕宁摇碧给他的景遇更差,可想到宁含、宁希这两个不起眼的庶子,这样突兀的拖着整个大房共死……想到自己年幼娇嫩的长子与长女,再同情宁朗清,卓昭节也得承认绝对不能轻易信任这个侄儿的。
她一个人也许可以心软,可为着年幼还在襁褓、面对谋害算计毫无防备也无法防备的子女,她也必须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