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浓轻轻唤着,衣袍置换是墨璃在服侍料理,而绿萝则专事香囊、澡豆等物。
“哦……哦,小郎君稍待。”
墨璃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耳根烫得厉害,赶紧抱猫起身,浅浅一个万福,转至室中取衣物。恰好碰上绿萝正在取澡豆。两人的矮床边各有一具大大的木柜。
绿罗在柜中选来选去,最终拿定主意,选了昨日新做的芥香澡豆囊,小郎君喜欢芥香。淡淡的,不浓不烈。囊面上绣着海棠,这是华亭刘氏的标志。
最重要的是,这刺绣是她自己绣的,虽然不太美。但就像小郎君说过的,别致。‘别致’是甚,她不懂,但这,应该就是别致。
摸着柔软的囊面,绿萝的嘴角一点一点弯起来,笑意层层绽放。
墨璃择了一件月白半夹袍,不薄不厚,正适秋季。在袍角的边缘处,纹着朵朵暗海堂。若非细辩,不可见之,这是杨小娘子的手艺。这时,身侧香风燎动,墨璃微微侧,凝视着绿萝款款的迈向书室;细眉悄皱,暗骂了一声:狐媚子。
刘浓踏出室来,星月皎洁。
沿着回廊行至浴室,转身接过墨璃与绿萝递过来的各项洗浴物什,一直以来都是他自行沐浴。并未如别的世家子弟一般由美姬服侍。
虽然,在那夜醉后,曾被二婢服侍过一回,但那是痛并快乐着啊。
将澡豆粉洒入高大的木盆。而后懒懒的泡在温水中,浑身疲态从深藏的暗处钻出来,一点点的渗透骨髓,随后渐渐化作虚无。
烟雾缭绕,神意惬适,思绪却飘远。
绿萝。绿珠之女。
莫论其是何人之女,现而今,她是华亭刘氏之人,自有华亭刘氏庇护,与他人无干。
周义,周札之侄。
莫论其乃何人之侄,不得不杀。杀则杀之,岂可如雀目鼠步而胆战心惊?至于吴兴周氏,周札,且待来日。而明日后,需择日拜访纪瞻!
徐行且徐行,即便前路再艰,只要秉持已心、披荆斩棘,终将一日,直挂云帆济沧海……
思及此处,刘浓身心豁然轻松,稍事穿戴后,踏出浴室。
门口,绿萝与墨璃端着双手静立于左右,俩人你瞅瞅我,我瞥瞥你,正以目光进行厮杀。待瞧见小郎君出来,眸子齐齐雪亮,神情蓦然一怔,半晌,方才款款万福。
绿萝心中怦怦乱跳,暗道:小郎君好漂亮啊,跟玉美人一样,眼睛像黑琉璃……
月光洒廊追影,刘浓披着长,摇着宽袖,慢行在前;两个美婢提着裙摆,巧随在后,脚步迈得小心翼翼,深怕踩到小郎君的影子。
三人将将行至室前,来福踏进院中。
……
竖日。
风和日丽,兰亭之颠。
“卜咙!”
袁女正身着桃红襦裙跪坐于白苇席中,抱着一把直项琵琶正在弄弦。粉嫩如玉的脸颊微微倚着琵琶之颈,葱嫩的左手五指扣柱,右手撩弦,人与琵琶相映红。
随着音阶轻飞,堕马髻上的两支步摇被晨阳一辉,流光轻颤不休。
琵琶,四柱十二弦,滚音如玉触,因而得名。再因竹林七贤之阮咸极擅此器,是以又称‘阮弦’。
“卜咙卜咙!”
漫不经心的一掠眼,瞅见美郎君领着个美婢轻然行来,细眉一扬,右手五指如水流,音弦顿时乍飞。美郎君神情一愕,步伐微滞;袁女正更得意,五指转轮。
“卜咙卜咙卜咙……”
“女正!”
袁女皇一声轿嗔,悄悄扯了扯小妹的衣袖;袁女正嘴巴一嘟,浅哼一声,转过头轻声调弦;刘浓淡然一笑,疾踏几步,撩袍落座在边缘处;袁耽瞅见这一景,眉色由然一怔,随后想起小妹自小跳脱、喜爱捉弄人,不疑有它,反拉着刘浓问今日将行何曲?
“尚未定,待稍后因感而。”刘浓亦未想好今日弹何曲,便随口应对,眼光则漫过山岗,但见四下皆是红绿簇簇、轻纱荡漾,心下微微奇怪。
褚裒瞅着四周亦奇,再撇了一眼袁女正,轻声问道:“莫非今日音律,娘子们亦会献音?”
谢奕抿了一口酒,洋然笑道:“今日宋小娘子将献笛以雅,在座女郎皆为幕其美名而至也。嗯,半年前,宋小娘子以青笛一支,天外一曲,清越游魂漫于建康,得笛中青仙之名,倒与瞻箦玉仙……”
“非也!”
袁女正右手五指一揽,按弦止音,徐徐转,脆声道:“奕兄,我之所来,非为她也。”
“哦,小妹何来?”
“为与美鹤一较高下也!”
娇柔一言,怔惊四座,袁女正还特地瞅了瞅略显不自然的美郎君。
众人神色各异,一时寂静。
半晌。
“哈哈!”
袁耽放声大笑,随后向刘浓揖手道:“瞻箦莫怪,莫怪,小妹因久闻瞻箦擅音之名,故而戏言尔!”暗中却悄悄把小妹仔细瞅了瞅,见其腮侧萦红、眼中柔光婉转;再与袁女皇眸子一对,见其稍稍作想,而后柳眉簇凝,终是微微点头;心中“嗵”的一跳,眉头暗皱,心道:苦也……
便在此时,行雅开始。
四名健壮的随从抬着巨大的缶,缓落于正中央,沉重的陶缶落地时将青草压向两侧,深陷泥土中。七星脸桓温旁若无人的挥着宽袖踏至缶前,揽着双手团团一揖,而后不作一言,闭目沉吟。
稍徐。
一缕清风将冠带撩至嘴边,就嘴一衔,蓦然开眼。
“咚!”
一声缶响,来回盘旋于颠。其后,桓温神情激昂,眼露精光,胸膛则急剧起伏,双手抡拍不断,沉沉雄浑之声远远荡开,教人恍若置身于枪丛戟林之中。
“咚咚咚!”
缶声如雷暴,倾泄如雨。
再观桓温,双眼若赤,脸上七星抖动似飞,两臂挥击成影。
渐尔,渐慢,徐徐收声。
精光尽敛,面呈潮红,七颗黑痔愈突显。朝着四方再度一个团揖,昂阔步而去,略有不及的是,在即将落座之时,不知何故身子一歪,险些跌倒。
谢真石眯着好看的凤眼,侧悄问袁女正:“女正,依汝所观所闻,龙亢桓七星何如?”
“哼!”
袁女正樱唇一瞥,冷声道:“雷声震,雨倾密,前势若虹,末尾骤稀。此人,胸藏有器,然则器过其身,定是个尾不得顾的人物!若使其行事,恐劳人劳已!若言其音,至多一个上次!”
袁耽喝道:“女正,休得胡言!”
咦!
刘浓心中暗暗震惊,袁女正此言,恰合桓温一生。
果不其然,王侃大步踏出,先将桓温侃侃称赞,而后慢言:“若言其音其势,雄哉壮哉!嗯,如若再砥砺经年,定当成器!是以,当为上次!”
上次!
得了上次,桓温未见有喜,反而眉色一黯,持起案上酒盏狂饮不休,对紧随其后的音律再不闻顾。刘浓缓缓撤走目光,浅浅抿了一口茶,摇了摇头。
古音八八,种类繁多。有人弄钟,有人行笙。
到得袁女正时,其命婢女将桃红苇席绵铺于早已选好的桂树下,怀抱琵琶款款踩入其中,俏生生一个万福,而后嫣然一笑,身子不见旋转,襦纱却随风四展。
恰于此时,清风拂动翠梢,惊落一头桂花。
“卜咙!”
步摇轻颤,一个轮指,拔裂青天。
《广陵散》!
刘浓微微一怔,随后中指轻扣案面,半眯着眼睛细捕,几个转折处重要的音阶,袁女正捉得极是精准,好似精通正谱一般。
桂花如雨,琵琶似轮。
杳杳漫漫,洒遍青山。
那个桃红的小花精,嘴角始终带笑,恰似那束桂花,俏丽骄容。
闻音之人色震而醉,随音阶沉伏于迷,徜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