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归院中。
碎湖与刘氏等人簇坐于室,矮案上置放着一叠纸卷,洁白的纸中密布着绢秀簪花小楷,其间内容杂乱,或是一小诗,或是一句短语,更有一些,乃是一幅幅简画。
碎湖凝视着画中人,虽未着色,也未细致描神,但她一眼便辩出,这是小郎君。而那些诗句,也都与小郎君有关。
刘氏之所以命她速速前来,便是希望她能拿个主意。桥小娘子病情越来越重,沉睡的日子一日胜过一日,她们都知道,怕是难以久长。
室中寂静,无人出声。
刘氏红着眼睛,巴巴的看着碎湖,她自己的一颗心早已混乱不堪。
碎湖暗吸一口气,把案上的纸卷起来,稍作沉吟,轻声问道:“主母,桥小娘子现下几日一醒?醒来精神可好?”
“这,时醒时眠,眠时多过醒时……”刘氏迷迷糊糊的,又惊又伤之下,哪里计过时日。
研画细心,想了一想,答道:“每隔十来日,便会沉睡一回。时尔一日、两日,这次已有三日。醒时,精神倒好,只是身子却弱。”
巧思瞥了瞥案角纸卷,皱眉道:“病由心生,桥小娘子此病,怕是因思念小郎君太过而致。前番,鲍仙姑来时也有言:‘若是宽心叙怀,应无大碍。然,若是再度反复,恐将危矣。’我与主母商议过,往日乃因北道不通,此次,何不让桥小娘子一同前往上蔡?待至上蔡,见了小郎君,兴许,兴许便宽心叙怀了。”
上蔡……
碎湖挑眉看了她一眼,朝着刘氏万福道:“主母,上蔡距此足有千里,行程至少也需月旬,桥小娘子身子弱,能否成行为其一。其二,毕竟桥小娘子与小郎君,尚未,尚未正式文聘。此举,有失礼节!其三……桥小娘子愿否?况且,桥郎君知晓此事否?尚且,少主母若知此事,又当何如?”
“这……”
刘氏神情突地一怔,捧着茶碗的手也随即一抖。她原本便是个欠缺主张的人,被巧思暗中一揣恿,便觉理应把桥游思送至上蔡去,兴许可有所好转。可如今,听碎湖的缜密剖悉,晃觉干系竟如此之多,当即更没了主意。
想到桥游思那张雪白的小脸蛋,柔弱如柳絮的身子,刘氏的眼泪便朴簌簌直掉,嘴里乱喃:“这可如何是好?昔日虎头走时,曾再三叮嘱,游思身子弱,要好生将养。若,若待虎头归来,未见着人,岂不悲伤……唉,我的儿……虎头……游思……嘤呜……”
“主母,主母勿伤!”
“主母,勿伤,兴许桥小娘子过几日便好……”
“主母,小心身子……”
她这么胡乱一阵哭,室中再没人敢挺直身子,巧思、研画、兰奴、妙戈齐齐跪了一圈,劝的劝,哄的哄,可就是哄不止她的眼泪。反倒使刘氏愈来愈悲,在她的心中,最疼爱的是儿子,次之,便是这自幼失母的桥游思。
巧思瞪了一眼碎湖,嗔道:“碎湖,阿姐,大管事!而今桥小娘子性命垂危,何故横生恁多礼节?况乎,小郎君与桥小娘子之事,桥氏自知,咱们刘氏上下也知,怎地就不合礼了?莫非,欲使桥小娘子人殁了,再,再礼乎?若是如此,小郎君归来,大管事将以何颜面对?!”
“碎湖,阿姐,桥小娘子,耽搁,不得。”兰奴深深的看着碎湖,一字一顿。
刘氏也拉着碎湖的手,悲声道:“碎湖,别人我不知,但,但你自幼跟随虎头,应知虎头之心。虎头待游思与人不同!与人不同……你聪慧伶俐,且想个诸事齐美的法子,可否?你,你莫要有他心,日,日后……”
“主母!!”
闻听此言,碎湖如遭雷击,匍匐在地,双肩颤抖不休,死死忍着,不让泪水滚出,心思则瞬间百转,少倾,徐徐抬,缓缓扫过室中众女,在刘氏身上停顿住眸光,轻声道:“主母,此事若要尽全,恐在桥小娘子自个身上,若她不愿,谁也莫可奈何。”言至此处,一顿,淡然道:“然,婢子思之,有一人,或许可劝得。”
刘氏忙问:“何人?”
“少主母!”
“啊?!”
众女皆惊,少主母会如此大度?便是碎湖都险些被刘氏猜疑,何况堂堂陆氏女郎,华亭刘氏将来的少主母!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妙戈眨了眨眼睛,轻声道:“大管事此言在理,兴许少主母可以劝得。”
“主母但且宽心,婢子这便起程,前往华亭,拜见少主母。依婢子度之,少主母定至。”
碎湖朝着刘氏三度大礼叩,而后缓缓起身,端着手,默然离去。待至无人处时,掌着桐油镫,仰头看天,细雨扑面而来,脸上湿润一片,分不清是雨水,亦或泪水。
稍徐,伸手微微一抹,迎向牛车,搭着莺歌的手,钻入车中,沉声道:“去华亭,陆氏庄园。”
“碎湖阿姐,快看。”
突然,莺歌在帘外唤。
碎湖挑开帘角一看,只见微雨茫茫中,有人撑着桐油镫,冉冉行于荷塘边,雪纱似雾蒙,蓝履若螓蝶,青荷作碧透,美到极时,难以述之于言。
待那缕清幽香魂远远嵌入画里,碎湖闭了一下眼,喃道:“小郎君,婢子定不相负也……桥小娘子,当随君侧……”(未完待续。)
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