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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尼苏达州,赫明福德县,1930年

格罗特太太跟宝宝一起躺在床上,靠着两个脏枕头,被子一直拉到下巴。我进屋的时候,她就那么盯着我,一双眼睛深深地陷进眼眶。

“孩子们都长了虱子。”

她噘了噘嘴:“你呢?”

“既然他们都得了,我也有可能得。”

她似乎寻思了一会儿,接着说:“是你把虫子带进来的。”

我的脸红了:“不,夫人,我不这么认为。”

“它们总是谁带进来的吧。”她说。

“我觉得……”我开口说道,但实在难以启齿,“我觉得您可能得查一下这张床,也查一下您自己的头。”

“就是你带来的!”她边说边掀开被子,“你跑到这里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好像你比我们谁都强……”

她的睡衣在肚子上皱成一团。我看到她大腿间毛茸茸、黑黝黝的一丛,赶紧尴尬地转过身。

“你敢走!”她尖叫起来,一把抓起哇哇大哭的内蒂夹在胳膊下,用另一只手指着床说,“先把床单用开水烫了,然后用梳子给孩子们清理头。我早就警告过杰拉德,不能把个流浪儿带到家里来,天晓得她去过哪里。”

接下来的五个小时比我想象中更凄凉:我烧了一罐又一罐开水,倒进一个大盆里,同时还得提防着,免得烫伤孩子们;把所有能找到的毯子、床单、衣服放进热水里,用碱皂费力刷洗,再把它们塞进手动绞拧机。我几乎转不动机器的手柄,手臂阵阵疼痛。

格罗特先生回到家,跟待在客厅沙上的妻子说了会儿话。他们的只言片语飘到了我的耳边:“垃圾”“寄生虫”“肮脏的爱尔兰人”。过了一会儿,格罗特先生走进厨房门,现我跪在地上,正用力扳动绞拧机的手柄。“上帝啊!”他边说边开始帮忙。

格罗特先生也认为床垫上可能有虱子。他觉得我们只要把床垫拽到门廊上,浇上开水,就能灭虫。“我真有点想也这么收拾那些小孩。”他说。我知道,他这话可不仅仅是玩笑。他拿着刮胡刀飞快地给四个孩子剃了头。尽管我已经用尽全力扶住他们的头,孩子们还是扭来扭去,因此头上到处是刮胡刀留下的划痕和血口子。他们的模样让我想起一战后返家士兵的照片:秃着头,眼神空洞。格罗特先生在每个孩子的头上擦上碱水,小孩们的尖叫哭喊此起彼伏。格罗特太太就坐在沙上看着。

“威尔玛,轮到你了。”他转身面对着她,手里拿着刮胡刀。

“不。”

“至少让我查一下吧。”

“去查那个女孩,就是她带来的。”格罗特太太扭过头,望着沙后背。

格罗特先生示意我过去。我解开梳得紧紧的辫,蹲在他面前,他轻轻地理着我的头。他的呼吸吹上我的脖子,手指轻抚我的头皮,让我感觉很古怪。过了一会儿,他手里捏到了什么东西。“嗯,你头里也有虫卵。”

在所有兄弟姐妹中,只有我一个人长着红头。我曾经问过爸爸,这头红是从哪里来的,他开玩笑说,一定是生锈了。爸爸的头就是黑色的——他说是多年辛劳中熏黑的,但他年轻的时候,头的颜色却更偏赤褐色。他说,跟你的头不一样,你的头那么明丽,就像金瓦拉的落日,像秋日的红叶,像戈尔韦郡那家饭店橱窗里的锦鲤。

格罗特先生不愿意把我的头剃光,他说,那简直是犯罪。他用拳头绕起我的头,从颈背处一刀削落。一绺绺丝滑落到地上,他又把我剩下的头剪到差不多两英寸长。

接下来四天里,我困在这间苦不堪言的屋子中,又是生火又是烧水。孩子们照旧碍手碍脚,哭闹不休。格罗特太太带着长满虱子的头又躺回潮乎乎的床单和霉的床垫上。而我对眼前的一切无能为力,毫无办法。

“我们很想你,多萝西!”回学校的那天,拉森小姐对我说,“哇,新型啊!”

我摸摸头顶上竖起的短。拉森小姐知道我为什么要剪短头。当天从校车上下来,我递给她一张便条,便条里写得清清楚楚,但她一个字也没有提。“其实吧,”她说,“你看上去像个摩登女郎。你知道摩登女郎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

“就是那些大都市里的姑娘,剪短了头,出门跳舞,总之随心所欲。”她冲我友好地笑笑,“谁知道,多萝西,说不定将来你就是她们中的一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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