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以什么身份在和我说话?”成书记眯起了眼,面容严峻地绷起。
卓绍华仍然面带微笑:“诸航的丈夫,通俗的说法,诸航的男人。一个男人起码的职责,是给予妻子一个温馨的家,护她安全,让她无忧。”
成书记怒了:“我无法相信这样的一番话出自卓绍华之口,你简直就是一个逃兵,是战场上的懦夫。你心里只有小情小爱的一角天空,哪里还装着国家的安全!”
父亲卓明也曾对他吼过这样的话,但卓绍华不接受这样的指责。战场上,横冲直撞的莽夫,看似英勇,实际上是草菅人命。真正的王者都懂得珍爱自己、珍爱他人。
“一个医术再高明的医生,当他为自己的家人做手术时,手都会抖,甚至无法继续,这是为什么呢?我们都是人,无法做神。”卓绍华打开窗,让湿漉漉的空气冲淡室内的沉闷,“明知道前方枪林弹雨,我怎么能做到含笑为她送行?逃兵也罢,懦夫也好,只要她好好的,我不惜代价。”
“你这是在和我谈判?”成书记隐隐听出一丝苗头。后生可畏,所以他才不得不来趟宁城,不得不亲自来军区大院。
雨太大,卓绍华不得不关上窗。“金庸的《天龙八部》里,有位大理国王子叫段誉,他对武功一窍不通,却经过特别渠道,学会了如何游走闪避。但凡武林高手行走江湖之际,只要正面交战,就难免受伤。可是,如果知道如何闪避,则终身安吉。”这是诸航的原话,对帆帆讲的,他在一边听到,深有感触。
“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成书记痛心疾道。
卓绍华没否认:“因为被咬的感觉实在太不好受。”
成书记背着双手,仰起头,沉思不语。许久,他苦口婆心道:“上天赋予一个人才能,不是为了埋没,而是让其挥所长。绍华,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
卓绍华沉默。真希望他能自私点,或者不那么理智,那样,也许就没这么矛盾了。
“上面马上要成立GAH了。”成书记换了个话题。
卓绍华点头,这事他听说了。很多国家都有GAH,国家现在遇到的非传统安全威胁和挑战越来越多,越来越严重,成立GAH是必然的。
“传统的安全威胁,可以通过军事力量来解决问题,可是非传统安全威胁,只能靠经济、靠技术人才。非传统安全中,网络安全排在位。GAH第一批抽调的人员中,我看到有诸航的名字,但我舍不得放,只同意借人。你必须承认,在目前,网络战争里,不敢讲全世界,在国内,她是顶尖的。她可防守,可攻击,亦正亦邪。成功戏称她猪,她并不是一只猪。”成书记由衷道。
卓绍华无奈地一笑,王小波写过一篇著名的杂文,题目叫《一只特立独行的猪》,很多人都觉得这篇文章很好看,它不是说出了什么很特别的道理,而是王小波通过它特别强调了自由主义精神。他所谓的“自由主义精神”指的是:与其做一个跟所有人想法一样的、千人一面的所谓的人,倒不如做一只生活不被人设置,不被人摆布,坚持自己的一套的猪。可是想做这样的一只猪太难了!“上面如果借她过去,准备怎么安排?”
成书记在桌上写了两个字。卓绍华摇头:“没必要,那里我可以安排高岭过去。”
成书记似笑非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千辛万苦把高岭挖来是干什么的。”
卓绍华自嘲道:“什么也瞒不了成书记。是,我以权谋私了。”
成书记开玩笑道:“那我岂不成了你的帮凶?”
“这世界上并没有万全之策。”卓绍华喃喃自语,道出一个为人夫者的担忧,也道出一位决策者的纠结。
“这是你的命运。”成书记没有丝毫附和之意。
对,命运。作为卓明的儿子,同样的成就,别人出八分力,他要出十二分,才能让别人信服。现在,作为诸航的丈夫,想要一份安宁恬静的幸福,他同样要用尽全力。
这个晚上,成书记喝醉了,走时,口齿不清地说道:“绍华,我真的不是打击你,这宁城,这江南山水,你怕是待不久了。你运筹帷幄,你面面俱到,有可能都付诸流水。”卓绍华也好不到哪里去,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送行:“不管,走到哪儿说到哪儿!”
诸航怕长夜里要吐,在床头柜上放了水和盆。卓绍华酒品不错,躺下来后只是安静地睡着。
半梦半醒间,依稀听到他喃喃地一声接一声地喊着“诸老师”,她眼也没睁,拍拍他:“睡吧,卓同学。”
作为一位副官,如果考核分数是百分制,秦一铭自认为可以拿九十分,还有十分是他谦虚。他不敢讲很了解长,长的生活属于个人隐私,他不便深入,但在长的行程安排上,他从来没有出过错。
“下午和晚上都要空出来?”秦一铭握着笔记本,整个人都有点晕。
卓绍华埋在文件中,没抬头,只“嗯”了声。
“请问长有什么特别安排吗?”犹豫了一下,秦一铭还是勇敢地问了。
“下午逛下商场,晚上我要请几个人吃饭。”
秦一铭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岔了,长说他要逛街?
“下午,你和警卫都换个便装。”卓绍华打量着惊呆的秦副官,笑了,“怎么,我就不能支持下宁城的经济建设?”
“不、不是的……我去准备下。”秦一铭像踩着云朵出去了。
一帮人高马大、不苟言笑的男人逛女装专柜,那情景怎么看怎么囧。警卫们还好,注意力集中,没心思关注别的。长也好,向店员描述着,一米六八的身高,双腿修长,纤瘦但不是瘦削,喜欢简洁利落的裤装,颜色不能太花哨,嗯,是正装,要配几件衬衫,再添件风衣,鞋是坡跟的。秦一铭就不好了,只觉得后背烫,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焦在他身上。差一点,他就同手同脚了。
逛完了女装专柜,他们又去了化妆品柜台,瓶瓶盒盒的,买了一纸袋,最后,去了地下一层的超市,长买了一堆的零食。在走出商场的那一刻,秦一铭身上的衬衫都已经被汗浸透了。
警卫们上了另一辆车,今天,没让勤务兵开车,秦一铭做司机。从后视镜里看着与一堆纸袋一起挤在后座的长,秦一铭还是有点缓不过来。
“长,这些都是给……诸老师的吗?”
“吃的给恋儿和帆帆。”唐嫂的厨艺很不错,两个小孩一直吃得不错,但是他买的,意义不同。
秦一铭嚅动了两下嘴唇,又默默抿紧了。
“秦中校想说什么?”千年一回的逛次街,卓绍华心情很好。
“长对诸老师真好。”那双指挥千军万马的手,在一堆女装里挑挑拣拣,他看着很不和谐。
“没有她对我好。”战栗的频率极其微小,如果不用心观察的话,几乎以为那只是错觉。
秦一铭表示反对,他哪只眼也没看到诸航比长付出得多。
“等你成家之后就明白了,无论你成就有多高,都大不过家在你心中的位置。但不是成家就代表有了家,有时候,那叫两个人搭伙过日子,算是对社会、对父母有个交代,是应付式的。只有和她一起,那个谁都无法替代的人,你才觉得拥有了一个家。苦也罢,累也罢,委屈也罢,困难也罢,你都无所畏惧,每向前一步,每过去一天,都是满满的幸福。”
高高在上的长这么动情地讲话,秦一铭听得很不自然。不过,他算是明白了,长对诸航爱得不浅。“这个……好像很复杂。”
“确实,我也是用了很久才体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