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文钱。”
薛涛嘴角浮现出笑意,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一段绢布可要一贯钱呢!想必没有染色提花的更为便宜,对不对?妾身所居住的北坊,人户孩子多的,在淇侯推广棉布前,到冬天只能赤着足,双髀往往冻得乌黑青紫,如遇大雪,冻死夭折者不知凡几,诚可哀哉。现在棉布物美价廉,孩子们也能怡然过冬,这总归是件好事,对不对。”
“可种棉织棉,可以让普通人户去做。”韩愈回答说,他认为让羌奴做这些事太不人道。
“普通人户做并非不可,但是征君有未思考过,兴元凤翔的人户们都要种粮的,粮人人都是食,衣人人都要穿,但两者又是无法兼得的。再者,如人户种棉织棉,成本增加,棉布很快又不是普通人所能负担起的了。征君表面上是爱羌奴,实则此种小爱,往往会造成大害。”
韩愈语塞,然后只能硬着脖子说,此绝非君子之道。
薛涛雪白牙齿绽出,“征君大可做君子,只是在这天下做君子、做完人,说得轻巧,边事如何?征赋如何?兵制如何?官俸如何?总得有人去做去办,官有品秩之别,人又如何没有?”
“……”韩愈还想着要说什么。
薛涛便说:“妾身看过韩征君昔日下第后投给淇侯的文章,里面曾说过,士子和王侯间,是相须和相资的关系,士子写文章褒扬王侯,王侯则授士子名和器,既然如此,以文犯忌,贻害大局的事,征君岂可为之?”
一番话语后,韩愈是节节败退,他本来在年轻漂亮的女子前就没有什么招架之力,现在便更是狼狈,连支吾都开始乏力,而高岳只是在旁边静听,没有丝毫叫停的意思。
“你们怎么在这里如此调侃韩处士!”这时西苑通往后院官舍的小径处,崔云和昳丽如仙子般,扶着雍容的阿姊云韶,忽然走入进来,替韩愈解围。
韩愈见是淇侯夫人和妻妹来到,便赶紧作揖,退在一旁,恨不得躲在云韶、云和姊妹的身后,像个怕事的弟弟。
云和其实心中好笑,就佯怒指责高岳和薛涛:“棉织监司里的女奴事,确实是萧乂做得太过分了,韩处士所言也没有错,既然晓得棉布推广不易可贵,便不要过分凌虐压榨为好。”
高岳也趁机敛容,向韩愈和小姨子致歉,说自己先前出征西南时,得知南诏那边是如何对待奴隶的,他准备让各处监司效仿——给奴隶全家分配足量的口粮,富余的芸薹油、棉布、盐也会支给他们,让他们能饱暖地生活下去,“至于刚才,纯属女学士和退之辩难而已,没有其他意思。”
如此各让一步(韩愈的书稿肯定是别想刊印),皆大欢喜。
毕竟高岳还是爱才的。
很快大家便坐定,云韶热情地招呼韩愈,说仲秋时节吃橘子和柚子最好,退之你马上便要进京春闱应试,多吃些,到京师里可没这么便宜的瓜果了。
“今年……”韩愈面露难色,明显没有信心。
“姊夫你不是说,荥阳郑文明知来年贡举的吗?依你和他的交情,应该不难让韩处士登第吧!”云和当即请求高岳为韩愈通榜,让韩愈心中暖洋洋的。
不提郑絪还好,一提到高岳眉眼的怒气又涌上来,不过他稍微想想,心中有数,就正色说,郑絪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你们又不是不了解,我若写信让他通榜,岂不是反而害了退之。
说到此,高岳便从袖中取出文牒来,“正好,河池那边的仇池山、黑水堡传来捷报,我兴元的大军已驱走那里的蕃兵,不过军力有限,且射士在凤州兴州都有屯田家业,也很难直接迁徙驻防到那里,故而我准备效仿河陇唐人起义所用的山水寨,在仇池山也建起来个大寨,招募不愿再被西蕃奴役的成、秦、渭各州的唐人前来,耕守自保,让西蕃东道财力损减。这个山水寨的话题,马上便会成为边戎的热门策问,退之你仲秋后出前,精心揣摩揣摩,写一篇关于山水寨的文章给我览阅,我自有计较。”
言毕,高岳见韩愈还有些担心,就笑着说:“退之安心,要知道你可是献过书稿给圣主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