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皇帝在御札上龙飞凤舞,将自己钟意的新礼部侍郎的名字一挥而就,接着让身旁掌扇使孟光诚交到于公异的手中。
于喜滋滋地拜受,接着展开一看。
其上赫然是“速拟陆九自嵩山来。”
宛若一声惊雷,于公异的脸色惨白,双手抖个不停。
是的,他差点就忘记了,陆贽已经服阙了!
不是自己健忘,而是陆贽服丧的这二十五个月实在太低调,他一直在嵩山的丰乐寺深居简出,虽然四面的方镇馈赠无数,但他亦无所取,只收两个节帅,即韦皋和高岳的赠予。因陆贽先前为官太清廉,故而治丧、营葬的费用便只能依靠两位的帮助,不过韦、高的馈赠也就是点到为止,如此的云淡风轻下,陆贽在今年朝廷的争斗里,已到了湮没无闻的地步了。
可皇帝还是没有忘记。
陆贽要回归朝堂了。
于公异害怕,怕得要死,他当初是李晟幕府里的文胆,后来因李晟偏袒小女婿,夺了自己的文章,所以于公异深恨不满,就投靠了张延赏,张失势后立刻投窦参,并趁陆贽丁忧时机,夺了陆的翰林承旨学士的席位。
原本满心打算接替郑絪,为礼部侍郎,知个两三年的贡举,收取提携门生,给未来仕途打下稳固江山,可谁想到......
这陆贽回来,自己还有好果子吃吗?
但绳床上的皇帝,就像只兴致勃勃,戏耍掌中老鼠的猫般,又开口询问说:“翰林院随即尚阙一承旨。”言毕就又移来张麻纸,写起来。
连我的承旨学士也不能保全!
于公异抖得和筛子般,头触碰在地板上,冰凉冰凉的,就和他此刻的心境一样,寒如冰窖。
不久孟光诚走近,手里拿着另外份写好名字的御札,于公异眼珠抖动着,他不想看,可又不能不看。
御札上新的翰林承旨学士的名字,是兴元府南郑县令,韦执谊。
此刻于公异的肚子里好像掉出了什么东西,他的大脑一片惨淡的空白,其后皇帝说了什么,中官们说了什么,他都听不到,便殿内的屋梁、柱子和屏风,都没有了光彩,统统成了灰蒙蒙的颜色。
不晓得过了多久,孟光诚反复唤醒了他,叫他可以离开了。
“陛!”于公异痛苦地喊着,却现皇帝已离开,还有张空荡荡的绳床在那迷蒙的香雾当间。
“于学士,回去吧,圣主毕竟还惋惜你的才华,以后到了地方上,要谨言慎行。”孟光诚这话语,实则已宣告于公异政治生命的死亡,但孟顿了顿,叹息声,随即话中有话,“不过马上你就明白,于学士你绝对还算是幸运的。”
当日,于公异便被逐出翰林院,罪名是“交接权贵,泄露王言”,还有个更加恐怖的,为“事亲不孝”——这在古代社会,等于将当事人从政和处世的资格全都剥夺干净了。
对于公异的惩处,是贬谪为福建汀州司户参军。
他这辈子,就到此为止了。
更惨的是,于公异事前自许为礼部侍郎并知贡举,吹嘘要主司覆试,已以窦申、窦荣这对族兄弟为中介,收取许多皇亲权贵的珍宝贿赂,现在是既不敢带上路,更不敢退掉,只能在上路前,草草扔在宅第的厕房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