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邯郸到燕地的路有两条,因为去年巨鹿郡生了动乱,虽然反叛者遁入大泽山林,但地方仍有些不宁,所以扶苏、杨端和的大军走了西线:从恒山郡北上。
恒山郡便是后世的石家庄一带,风俗与邯郸相似,地薄人众,民俗懁急,不喜农事,多有仰机利而食者。民间更有丈夫相聚游戏,悲歌慷慨,做些任侠、劫掠、掘冢盗墓的勾当。
在秦统治恒山郡后,这一切都被统统禁止,但当地轻侠恶少年活动仍然频繁,此番朝廷强征这个群体入伍为民夫,还引了不少人逃窜山林,聚众为匪盗,所以也没征到多少,良民与恶少年相杂,两三千民夫而已。
所以一万军队在此并没有得到太多补充,赵地籍贯的兵卒依然只能吃糙米,民夫更只有点稀粥喝。虽然一开始大家都自带干粮,可终有吃光的一天,当兵服役却吃不饱,抱怨自然很多。每天早上,几千人从饥饿中醒来,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阴沉着脸,愤恨地看着催促他们前行的秦吏。
倒是主将扶苏带头喝粥的举动,让士卒们的怒火转移,一开始还以为他在作秀,肯定偷偷吃着东西。但一路上,扶苏每次来巡营,却眼看着日渐消瘦,变得跟赵地兵卒、民夫一样饥肠辘辘。
“公子是好的,坏的是克扣军粮的秦吏。”
不少赵地人如此认为,但这份感动也仅存数日,因为他们的状况仍然没有得到改善,再这样下去,恐怕就会有逃亡生了。
这种危险的情况,直到三月底,抵达广阳郡范阳县后,才有所好转。
广阳郡便是后世冀北地区,这里有一处著名的粮仓:督亢。
在相对中原,比较贫瘠的燕地来说,督亢,当真是一处膏腴之地,当年荆轲刺秦,名义就是进献督亢地图,可以说,得了督亢,就等于燕国自己放弃了粮仓,处处受制于人。
秦灭燕后,对此地也十分重视,鼓励当地实行牛耕,随着堆肥沤肥之术传入,督亢更是连续丰收。金黄色的粟将附近几个县仓禀堆得慢慢的,这也是秦始皇敢于在东北用兵的最大依仗。
当万余大军抵达范阳县时,他们终于不用再以稀薄的粥充饥,吃上了热腾腾的粟米饭。
扶苏也总算能放下粥碗,吃一口久违的干饭。
“公子何必如此呢?”
杨端和看公子扶苏狼吞虎咽的样子,也不免有些动容,作秀一次两次容易,可要能坚持十来天只喝稀粥,这恐怕是真仁义了。
这话语里,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对这些只能用来填沟壑的燕赵征召兵,需要对他们这么好么?
扶苏有自己的想法:“此去千里迢迢,关中、赵地、燕地兵卒杂糅,更有万余民夫,三军若不能和衷共济,恐怕还没打仗,自己就得乱起来,民夫也跑得不剩几个。我若不能待之以诚,又如何能要他们在阵前效命呢?”
光是严刑峻法,真的有用么?
“公子想法虽好,但……”
杨端和叹了口气,想起秦始皇对自己的嘱咐,欲言又止,只能摇头道:“事情,没公子想的那么简单啊……”
……
督亢之粮,稳定了有些动摇的军心,经验老道的杨端和又建议,大军在范阳县附近休整两日,让在土路上行军多日,脏兮兮的兵卒民夫去易水里洗个澡,免得入夏后虱蚤从生,传染疾病。
扶苏则带着亲随,骑马在种满枣栗之树的易水之畔行走,十多年前,这条河,曾生过一件重要的事情: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
对太子丹,扶苏一点不陌生,他小时候,太子丹还是秦国的人质,时常出席宴饮,扶苏还被秦始皇要求,称之为“叔父”。据说,他是秦始皇帝年幼时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二人同在邯郸,同为人质,也同病相怜。
太子丹酒酣时,唱出深厚雄浑的燕歌,便是扶苏对这个北方国家的最初印象。
不过,再好的关系,也敌不过国仇,秦必灭六国,太子丹和秦始皇决裂了,欲杀之而后快!
太子丹、荆轲、高渐离,这也算是公子扶苏的仇家了,他虽然时常进谏,被皇帝视为忤逆,可扶苏爱戴自己的父皇,对这几个欲害父皇性命的人,无半分同情。
只是,燕人对秦的恨,也如同太子丹、高渐离对秦始皇的恨一般重么?
这倒不至于,燕人对秦人的愤恨,似乎比赵人更轻些。毕竟两国结仇攻伐,已经是很晚的事了,燕国百姓也不怎么怀念燕王室。只不过,秦始皇为了惩罚燕国,对广阳郡施行惩罚性的重税重役,当地黔多有抱怨便是了。
在易水边绕了一圈,回到范阳县时,扶苏请当地名为”徐公“的县令,帮自己找一些当地士人来,大军在燕地行走,若有本地人为幕僚,他也更方便了解当地情况。
人倒是寻了几个来,都是当地富户子弟,言谈多是对扶苏的吹捧,夸他爱兵如子,夸他仁德英武,扶苏听多了也倦,随便应了两句,便让他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