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今年的确是个分割线,往前虽说日子过得还行,可物资匮乏却是真的,往后一切就变得顺利多了,国家在年底前慢慢的开始取消生活必需品的票证,哪怕一时半会儿没法取消的,也会用高价品作为替代。
当然,奢侈品还是例外,像电视机、手表这种,非日常生活必需的东西,仍然还是限购的,甚至有时候哪怕得了票,也未必就能有现货。
除此之外,烟酒类也一样,乡下地头还能酿点粮食酒,拿烟叶自己搓,城里就苦多了,还好现在自由市场开始多了,真要有心,多蹲守几日,还是能弄到一些的。
之所以说是大多数人,那是因为不可能所有人都幸福。
等唐红玫和唐耀祖回到县城时,已经是日落西山了。其实,要是她一人回娘家,肯定不妥当,这年头的交通太不方便,羊肠小道两边多还种着玉米杆子,出点儿啥事后悔都来不及。可这不是有唐耀祖这个壮小伙子吗?
姐弟俩一个两手空空,另一个则一手拎着两只鸡,一手提着一篮鸡蛋,在落日的余晖下,回到了机械厂的家属区里。
结果,刚进家属区大门呢,就从后头冲过来一个人,吓得唐耀祖赶紧丢开鸡,把一篮子鸡蛋护在怀里,饶是如此,还是给蹭掉了一枚,砸在地上碎了个彻底。
还真叫一个鸡飞狗跳。
“你是谁啊?走路不长眼睛?你赔我鸡蛋!”唐耀祖气呀,一个鸡蛋搁在眼下好像是才三五分钱,可以前乡下地头想吃顿好的,唯一的选择就是鸡蛋,一般还舍不得吃,因为鸡蛋是硬通货,可以去公社里换针头线脑,也可以换油盐酱醋、本子、笔等等,这就是所谓的鸡屁股银行。
“小弟!”唐红玫忙去扶他,又去抓打算越狱的两只鸡。好在,鸡的爪子和翅膀都被捆了个结结实实,想跑也没法子。
至于肇事者,早就趁着这个机会跑路了。
唐耀祖更气了,他来这儿也挺久了,认真的回想了一下:“我咋不记得这人?不是街坊,也不是老顾客,这人谁啊?”
“隔壁李家的二闺女,叫二桃,嫁给了你姐夫亲叔叔家的堂弟。”唐红玫见他没事儿,也顾不得心疼那个鸡蛋了,只叫他往家里赶,“那姑娘也是个命苦的,我回头再跟你说,先回家吧。”
说到这里,唐红玫自己也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儿,可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打算回家跟婆婆提上一嘴。
已经迟了。
傍晚时分,唐婶儿正在家里做饭呢,听着外头的鬼哭狼嚎,直接手一抖,往菜汤里多加了一大勺盐巴。她默默的盐罐子搁下,弄小了火,出门去看情况。
楼道里,好几个月没见面的李二桃呈五体投地的姿势,跪趴在听着声音出来的李妈跟前,哭得声嘶力竭,好似把这么多天所受的委屈,全部都倾泻出来一般。
李妈都懵了,当然其他闻讯赶来的邻居也都是一脸呆滞。
二桃哭得气噎声堵,好在哭过几分钟后,她还是努力的找回了声音,从单纯的哭嚎变成了满怀委屈愤慨的哭诉。
“妈!妈你要救救我啊,你这次一定要救救我啊!我真的没活路了,他老许家真不是个东西,他们不是人啊!”
“就算我没给他们生下儿子又怎么样?我又不是不能生了,他们犯得着这么对我吗?往死里作践我,不给我饭吃,叫我一天到晚的干活,还、还打我!”
“我活不下去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妈,求求你了,你要救救我,我可是你亲闺女啊!!”
“妈!!!!!!!!!!!!!!!”
在凄厉的哭诉声中,唐红玫和唐耀祖姗姗来迟,好在他们家是比较靠楼道外头的,唐红玫还想着去问情况,唐耀祖生怕刚才那个疯女人再来糟蹋他的鸡蛋,赶紧一猫腰,先进厨房把东西搁好再说。
此时,唐婶儿也瞧见了儿媳,忙拉她往旁边走了走,压低声音说:“这才多久啊?两三个月?二桃咋就瘦了那么多呢?”
这话提醒了唐红玫,可她定睛看去……
“不瘦啊,她比我还胖了好多吧?”唐红玫看得仔细,她确定二桃没瘦,毕竟两家离得那么近,在二桃嫁出去之前,不说每天都能见到,起码一周能碰上个三五次。
又仔细的瞧了瞧,唐红玫再度开口:“还是稍微胖点儿好,她当姑娘的时候太瘦了,现在这样挺好的,脸圆乎了,就是脸色瞧着不大好。”
唐婶儿:………………
懵了半晌,唐婶儿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对了!二桃临盆那天,你没在家!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吧?二桃那会儿都两百三四十斤了,有差不多三个她妈了。”
说到这个,唐红玫仿佛有了点儿印象,再抬眼看二桃时,脸色都变了。
“她?两百二三十斤?我看最多一百二十吧?”唐红玫忙低头算日子,“两三个月?不对,超过三个月了,该是差不多百日了。我记得我娘家弟媳就比她早生了两天。”
“百日?掉了一百十多斤?算上她闺女的份量,一天瘦一斤?”唐婶儿瞪圆了眼睛,吧唧着嘴,满脸都写着不敢置信,“这要是养猪人家,还不得哭死?掉肉比长肉都快?”
得亏二桃忙着跟亲妈哭诉,没听到这话,不然……
好像除了哭也没啥其他法子了,如果连虐待她的婆婆她都忍了,街坊邻居的闲话还真没必要在乎。
事实上,其他陆续闻讯赶来的邻居,在看清楚来人后,也纷纷露出了咂舌的表情。二桃回娘家那日,是正好跟唐红玫错开了,可那会儿有好多大妈大婶在外头大树底下乘凉,瞧见她的人也不少。
想想那时肉山一大坨的二桃,再看看眼下只能说有些略胖的二桃……
太吓人了。
“这婆家也太狠了吧?一个县里的,也不怕宣扬出去坏了名声?”
“你当是谁家?老许家啊!不记得?就是学军他爸家里啊!那个要死人财,还琢磨着把孤儿寡母轰出家门的老许家啊!”
“噢噢噢,我想起来了,是他们家啊!李平原也真是的,那家在咱们机械厂的名声早就跟那过街老鼠一样,怎么还把闺女嫁过去?老许家给了多少彩礼啊?”
“这个我必须得帮他们家说句公道话。什么彩礼?没有。不过李家也没给多少嫁妆,我记得是给裁了身新衣裳,又给了两套被褥。”
“把闺女嫁给老许家,没要一分钱彩礼,还给了嫁妆?李家这是疯了吧?图啥?他们家早先不是非要‘三转一响’、‘三十六只脚’?磨叽了那么久,突然转性儿了?”
“大概是脑子给驴踢了,上赶着把闺女送过去叫人作践。”
“……”
街坊邻居闲话归闲话,该站哪边那是没话说的,人家都欺负到他们机械厂头上来了,还能坐视不理?
就有人劝李妈先把闺女安顿下来,该安慰的安慰,该吃饭的吃饭。没听二桃说,她在许家除了整天干活,还又是挨打又是挨饿的,多可怜呢。
至于后续该怎么办,街坊邻居的意思,还是得先等李平原回来了再说,到底他才是当家的。之后嘛,一家人商量一下,看能不能跟许家那边协商协商,说白了,大家想的都是“宁拆一座庙,不坏一桩婚”。实在要是协商未果的话,找厂委、找妇女主任,总不能叫他们白欺负了。现在都什么年头的,重男轻女要不得,打人更要不得!
正闹哄哄着呢,外头突然有半大小子嚷嚷了一声:“许家的人找来了!”